《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90、同是天涯沦落人(二)

　　端木无忧略带笑意的脸色盯着他，闻之目光一顿，微微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月蓉抱着那饭碗，低着头，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饭菜，柔声道：“其实……我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并不觉得失去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恐惧，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所有的我熟悉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完全消失，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活下来，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生存的能力，但一个十几岁的女子，从小被惯宠着，骨子里偏是有一股痴执的傲气，恐惧之后，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想来自己曾经受过很好的教育，未知的背后，忍不得有一股跃跃欲试大展手脚的欲望……”

　　柳月蓉慢慢抬起头来，眸子里莹莹，闪着光，“……后来，后来很多日子以后，才明白原来生活，特别是当世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后来我到了青楼，成了一个专以卖唱为生的歌姬，甚至到了那个时候，我都从来未有想到过，我失去了什么……只是觉得似乎自己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端木无忧慢慢的听柳月蓉说话，默默的看着柳月蓉端着碗的手，那碗内的食物已经渐渐变冷，然而持碗的主人仍旧固执的在风里保持着一个“端着”的姿势，脑中依稀想起来他在端木府、在曹府的日子，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入端木府以后发过誓，自己要成为天下第一……

　　“后来……后来当有一天看着一群孩子在河边玩耍，远远听到一对老夫妇拍着自己孩子的头，唤着‘回家’的时候，我心里一震，笑了起来，却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泪流满面……”柳月蓉摇了摇头，却是不自觉的在端木无忧的面前，跪了下去，慢慢的苦笑起来，“我不属于这里，我从来都不属于这里！我以为我自己能够回去，我一直一直以为自己都是可以回去的，但是……但是直到前几天，我终于知道……原来……原来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到，原来……原来我从来都回不去……”

　　“回不去又如何，既然是已经过去了的东西，留恋着何用！”端木无忧突然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森然道：“只有弱者，才会徘徊在过去！”

　　柳月蓉挑起眼睛冷冷的瞥了端木无忧一眼，那一眼瞥得端木无忧不知是何种滋味。

　　“你不明白。”柳月蓉突然很想撕下端木无忧满脸虚假的微笑，有些讽刺的冷道：“你从来都不明白这种失去的心情，因为在你心里你总是认定自己从未有得到过温暖，你从来都是把别人对你的好当作目的，从来都是不敢认真的对待别人的付出，甚至逃避、伤害为你付出的人……因为你不敢……你根本不敢接受他人的好，说起弱者，端木无忧你其实是最弱的一个，根本不配鄙视他人！”说到后面柳月蓉一字一顿，语气中甚至有些轻蔑的鄙视的意味。

　　“我软弱？！”端木无忧“嗯”一声笑了起来，“一个青楼的歌姬有甚资格来说我！”他一字一顿的森然而极端缓慢的回道：“端木无忧虽然落魄，还轮不到被一个青楼歌姬说教的地步！”说罢从柳月蓉身侧跨过，竟又是要走，柳月蓉一个措手不及，端木无忧的身子撞到柳月蓉的手臂，“啪啦”一声，整个青瓷碗从柳月蓉的手上滑了下来，碗落地碎裂，里面的饭菜倒洒一地。

　　柳月蓉突然一股莫名怒意升腾，眼色一阴，捡起地上的匕首猛地朝端木无忧的身上刺去，端木无忧不做痕迹的避开，袖子一扬将柳月蓉手腕抓住，另一只手似漫不经心的把匕首从柳月蓉的手里抽出来，厉道：“再说一次，端木无忧，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呵！”柳月蓉面色本来苍白，闻之怒意更甚，枯瘦的脸颊泛起一丝潮红，“端木无忧，你这个孬种！”她一字一顿的破口大骂：“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猖狂孤傲不愿甘居人下的人，一直以为你虽然不是一个隐忍善良却至少是一个敢作敢为敢于担当被任何人都懂得牺牲的人，原来我看错了你……我们都看错了你……”柳月蓉低低的道，端木无忧捏住她手腕的手蓦然加重了力道，只听“咯啦”一声，柳月蓉右手手腕已经脱臼，端木无忧心底突然一震，松开了她，“不要逼我杀你。”

　　柳月蓉一声冷笑，左手突然凌厉的一把抓住被端木无忧握住的匕首刀刃，“端木无忧，我柳月蓉瞎了眼、我不该以为你是一个有情之人，不该以为你一直在牺牲、在受伤、在无奈，我一直以为其实你比任何人更痛苦，不该为自己伤了你毒过你而悔恨而负疚……哈！”柳月蓉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被我毒死一万次又何如？不过毒死一个无情无义的死人罢了！”

　　一股殷红的液体自她手心涌出，顺着刀锋流淌到刀萼上，然后继续淌下到了刀柄，柳月蓉继续疾声厉色的道：“端木清鸿瞎了眼，他瞎眼他不该爱上你，不该为你死，因为你不配，因为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未有把他的死当回事，根本就未有因为他爱你因为他的付出而感动过，因为你最多不过嘲笑他一句‘不该’，因为你从头到尾不过自怨自艾他派风雨楼杀你、他毁了你在端木府的一切、甚至毁了你的声明，他给你带来的无尽的麻烦……爱上你的人都是要被你拖下地狱的……”

　　“柳姑娘难道不知道不应该胡乱揣测别人的家事么？”端木无忧缓慢而温柔地掐住柳月蓉的脖子，声音却开始颤抖起来，柳月蓉手一用力，更多的血从掌心流了出来，顺着刀柄一直流到端木无忧的手上。

　　端木无忧的手在抖。

　　柳月蓉继续道：“端木老爷也瞎了眼，他不该以为你有情，不该因为你因为端木清鸿而自服毒药，他以为他的命在你和端木清鸿的眼里留有一定位置，他以为他服毒，在他性命垂危的时候，你和端木清鸿的会为了救他的命而放下一切恩怨……端木老爷瞎了眼，因为他以为端木清鸿与你不过因为财产相争，他不该用亲情和端木府财产来比，但是他更未又想到的，是像你这样空心无情狠决无义之人，或许任何付出在你眼里都是笑话！”

　　柳月蓉冷冷的说，端木无忧再也保持不了自己脸上的笑容，“你什么都不知道！”端木无忧冷冷道：“像你这种日日沉浸在自己过去的回忆里，为了‘归家’，不达目的不择手段忘恩负义之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别人，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很了解端木清鸿了解所有的人……不要把自己妄想揣测放在别人身上，更不要用一副神的模样一味的指责别人……我不配，你同样不配！”

　　柳月蓉一怔，端木无忧已经松开了他的脖子，只听“咯啦”一声脆响，端木无忧手腕一用力，不知用何种方法，那匕首竟在柳月蓉的掌心断成几节。

　　手一松，便从柳月蓉掌心落了出来。

　　从来未有看到过端木无忧用如此认真的到可怕的表情说话，柳月蓉怔怔的看着端木无忧，盯着他的极端认真的脸慢慢的变的温柔，直到露出几分笑意，慢慢的恢复如初，柳月蓉突然颓然的坐在地上，沉默着，低下头，突然只觉得十分可笑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