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88、可怜天下父母心(全)

　　时间一刻一刻流逝，雾气渐来。

　　冷风灌进衣袖，端木无忧发丝飞扬，端丽而秀雅的眉渐渐凝上寒霜。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到夜晚雾重的时候，端木金出现，他抱着一毛绒披风，静静地站在端木无忧背后，默不作声的凝着自己一步之遥的养子，一动不动的跟着他站在风里，依稀中看着端木无忧爬满风霜的脸，温润而略显苍白的面上，一双秀雅的眼睫微垂，低低的望着面前的门，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未想。

　　风势渐大，夜未央。

　　隔了许久，端木金慢慢的踱步过去，将臂上的披风搭在端木无忧的肩上，端木无忧一怔，端木金明显的感到了端木无忧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为何不进去？”端木金口气柔和的问自己的儿子，浓雾中脸色依稀苍白。

　　端木无忧嘴角扯起一丝淡淡笑意，道：“我不知道用甚理由。”

　　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见她？还是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不见她？或者……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柳月蓉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端木金闻言一叹，慢慢的伸出手，摸着自己养子的脸，像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把端木无忧从破庙里捡回端木府的时候一样，端木无忧僵硬了一下，终是未有侧开头，亦未有说话。

　　“傻孩子！”端木金轻轻一叹，幽幽的道：“很多事情不是有理由才可以做的，很多事情亦不是为了某种理由才会去做……傻孩子啊，为何你始终不明白呢？”

　　“……”端木无忧瞳孔猛地一缩，再也保持不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他颤巍巍的盯着端木金的脸，口齿不清的颤道：“为……何……要那样做……为何要服毒？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不恨我……”端木无忧心跳和呼吸快的几乎是疯了，“我杀了端木清鸿，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还能这般平静这般无动于衷！你难道不恨我不想我死？就未有想要杀了我将我挫骨成灰的冲动么……你……”

　　说到后面，端木无忧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端木金看着这个从来都是一脸温润从容的孩子动容，神色亦是一阵黯然。

　　慢慢的勾起一抹柔和而凄凉的笑，端木金第一次希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些：“因为你是我儿子！”他抚着端木无忧冰冷的脸，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颤抖，道：“因为你也是我儿子啊……”

　　“我不是！”端木无忧蓦地一震，手一挥格开端木金的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眉宇间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端木无忧口气森冷道：“我不是！”

　　“你是！”端木金眉目陡然森厉而决绝，“我说是，就是！自从十一年前我把你从破庙你带回端木府以后，你便是我端木金的儿子……无忧，我想柳姑娘已经告知与你，端木府内那剧毒不是清鸿亦不是他人所下，是我自己下给自己喝的，梅雪隐扮作小云，亦是我一手安排。”

　　端木无忧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九华山上君无梦递给他的那封信，终于忍不住彻底动容，“为什么！”端木无忧面色泛青，脱口再问。

　　“因为我不得不还梅雪隐一个人情……”端木金望着端木无忧的眼眸渐渐变得温柔而遥远，语气中依稀飘忽，“梅雪隐首次下昆仑是在十一年之前，那时你的太祖私生子身份败露，赵德芳连同宋皇后逼绝你的养父一家灭门，四处逼杀你，当我知道你未死而寻到你时，正遇见梅雪隐救了昏迷中的你……我向她要了你……”

　　“然后，我们的端木老爷很伟大的答应梅雪隐将端木清鸿的心脏给她么？”端木无忧突然低低的笑了出来，笑意盎然，只是那笑意中充满了奇怪的讽刺的意味。

　　端木金顿了一下，挑眼看他，语调慢慢变得寂寥柔和而哀伤，“我只是和他打了一个赌。”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天下间极阴之人出生的心血，能救天下间极阴极奇之花，而梅雪隐，即是那视奇花异草如命之人……一年前梅雪隐突然找上我，向我索要端木清鸿的心脏回去炼药养花，我赌咒发誓说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儿子拿去送死，梅雪隐笑道她当然不会让我拿个活人出来祭品，她说清鸿不多日就要死……她只要死了的清鸿的心脏即可……我……”端木金的声音已然低迷了下去，说到最后渐渐低不可闻。

　　端木无忧静静的听，被赵德芳追杀、被端木金收养……一直到端木清鸿的死……往事渐渐浮现。
　　“哈！”端木无忧眉眼之间笑意森然，面色渐渐惨白，甚至连额头都溢出汗来，

　　“我不相信……”端木无忧整个身躯轰然坐倒在地上，先是勾唇而笑，随即双手按着地面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彻骨而森冷，笑得猖狂凄凉，笑得让闻之之人无不动容，笑得充满了心酸讽刺的意味，笑得……痴呆的柳月蓉静静的听着那笑声，静静的听着门外的人说话，不知道为何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突然泛出一个曾经让她泪流满面的故事，一对年轻的夫妇为了延续自己患了疾速衰老的怪病的孩子的生命，顶着所有媒体和世人的指责唾骂，狠厉决断的让医生切断她作为一个女孩身上的雌性象征、完全消灭那个孩子的生长因素……那一年，那个孩子七岁，而她智力生理发育却永远定格在了七岁。

　　生命，有时候必须以另一种太残酷的方式来延续，残酷得让人觉得活着竟然是那般的艰难……以至于让人觉得……死亡，是否是另一种仁慈……

　　而又在那些不可欺的残酷的现实中，总有那么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份爱、总有那么一点温暖……让人觉得，万事即便跌入谷底，总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突地凝满了泪水，大滴大滴滚下，柳月蓉只觉自己周围的空气慢慢变得森冷，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僵冷，整个世界只有端木无忧不知是哭是笑的凄狂的质问的声音缓慢而极为清晰传到了自己的心底，一直冷到骨子里。

　　“这算什么这究竟算什么……我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哈哈哈……这算什么……这……”端木无忧瘫倒地上猖狂而凄凉的笑，端木金看着自己的养子陡然失控的情绪，无奈而凄哀的叹了一口气，默默的离开。

　　这究竟算什么？

　　柳月蓉瘫在床上，脑海中同样痴痴的盘旋着这个问题，她的一切究竟算什么，她又究竟算什么，所有的一切又究竟算什么……

　　究竟算什么……

　　或许，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