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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谁人撒网谁筹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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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牢狱出来,赵德昭去清酒酒肆喝了一夜的酒,他一向很少喝酒,但是从来就不会喝醉,今日他同样未有喝醉,他只是心情不好而已。到天光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三坛“碧忧”,然后顺着青石小路,回风雨楼。
白绪方正在扫地,自从那日他因放走端木无忧自废武功以后,就被安排到后院扫地,天光赵德昭从风雨楼入门而来,他依然在扫地,他扫得很平静,一下一下,就连赵德昭从他面前走过他也若视无睹,隔了一会儿,一双脚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伫在他面前,停住不动了。
白绪方抬头,赵德昭微红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白绪方面无表情觑了他一眼,随即埋头,恍若未觉继续扫地,却见赵德昭一把将扫帚握住,不动也不会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绪方,又过许久,白绪方不得不再次抬起头来。
“愤恨么?”赵德昭突地森然问。
白绪方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声音说得很平静,甚至心平气和。
“可有不甘?”赵德昭眼光冷冷闪烁了一下,松开手。
白绪方拿起扫帚继续扫地,“不。”
赵德昭目光顺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移动,白绪方扫得很仔细,很平静,平静得无痕无波,平静得仿佛他本来就是为这种平静而生、而生活,平静得……仿佛他追求这种平静已经很久了……甚至平静到平凡到完全未有一丝一毫戾气与愤恨或者不满之气——他实在不像一个曾经或者说现在正在闯荡江湖的人,更不像一个杀手,仰或说是曾经做过杀手的人!
这一刻,他平凡得就像市井间所有为了生计而活的平凡百姓,平凡得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平凡无奇!
平静到与风雨楼这个杀手组织与他所站的这块地面格格不入!
赵德昭冷眼瞧他,目不转睛看他扫地,突然一股怒意爆发,冲过去一脚踢上白绪方的胸口,横袖一挡将他摔倒在地,脚随之踩在白绪方身上,“生气么?”他冷冷的问,脚使劲在白绪方胸口践踏下去,口气如同万千不化的冰,彻骨的寒,白绪方的胸口郁结,脸顿时惨白,痛苦的汗水顺着额头泠泠而下,张了张口,“不……”白绪方咬紧牙齿,仍旧一字吐出,赵德昭顿时脸色铁青,“哈”一声笑,又是一巴掌刮上白绪方脸,指印赫然,白绪方“咳咳”两声,眼前一黑,只觉天昏地暗,脑中一片空白。赵德昭居高临下看他,“恨我么?”他又问。
白绪方气色极为不好,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他一开口,血从口中溢出,流在惨白如死灰的面上,顺颊而下,低落地面,血红白脸,煞是显眼。他的话还未有说完,赵德昭突地俯身一把掐住白绪方的脖子,目光清亮的睁眼凝他,骇然光芒勃然爆出,似要将面前之人生吞活剥,却在动手的那一刻赫然僵住,盯着白绪方平静如垣的脸,静默半晌,突地森然一笑,拂袖而去。
风吹、发飘,衣袖摆动,晨曦初起,一股森冷抑郁之气从赵德昭身体里隐然透出,漫天光晕下,看起来格外的惊心动魄。
白绪方注视着赵德昭飘飞衣袖拐过院子,进了风雨楼主楼,良久,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自己满衣裳的灰尘,继续扫地。
萧琴琴站在树子后面一直看着,她方从洛阳赶回,恰巧看着赵德昭将白绪方推倒的情景,此刻慢慢走了出来,“为何不还手?”她笑脸盈盈的问,瞳孔中透出疑惑与揣测,白绪方默然不言,萧琴琴又问,“方才你为何不还手?!”她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自毁武功如今被贬落到如此境地,你难道就真的未有一点不甘、后悔,真的不会愤怒!真的就未有一点点遗憾?难道就未曾想过离开这令你屈辱的地方离开这脏乱卑贱的工作?还是你已认命?”萧亲亲一连三问,咄咄逼人,白绪方仍旧缄默不言,萧琴琴看着他面色从容的表情,眼珠转了两转,突的冷笑一声,不问了,看他的眼神里自然也多了几分嘲笑和讽刺,手指一弹打落白绪方手中扫帚,言笑晏晏,随赵德昭之后进了风雨楼主楼。
白绪方平静的眼眸终于动了动,看了那扫帚一会儿,突地一口气轻叹出来,捡了那扫帚,继续扫地。
晨光初起,然狱牢内日复一日,终日透着霉湿阴森死气。
端木无忧漠然坐在草甸上闭目休憩,一只老鼠从牢门门缝隙出钻了进来,盘旋在角落里“吱吱”叫唤,端木无忧半眼微醺,鼠是生命力极强的一种动物,无论脏乱不堪之地总有存在的地方,似醉非醉的看着那只老鼠,朦胧中他忆得自己见过许多次老鼠,但从未见过哪一只如现在这般瘦骨嶙峋,几不见鼠样,轻然一笑,眼见渐渐睁大,终是全部睁开,那老鼠似饿得慌了,浑然不怕有人看它,用鼻子嗅了嗅,在他面前的破碗里停了下来。端木无忧目不转睛凝着那只老鼠,看着它丑到极处的模样,突地一勾嘴,将它提了起来,随之手腕一摆,轰然一声轻响,鼠撞上墙,颅骨内脏碎裂,当场血溅三尺。
端木无忧又漠然看着那鼠尸身一会儿,又是轻然一笑,闭目。
时柳月蓉已到玉门,突又闻贺斯离昨日离开后并未回去,虽然心有做最坏的打算,但听后仍就不觉一紧,愣了一下,又闻端木无忧即被三司会审的消息,心里一颤,陡然一股郁闷之气郁结,多日以来压抑的情绪一股脑的冲了出来,顿时头昏脑胀,再也支持不住一咕哝倒了下去,傅西凉眼明手快,急忙一把扶住她,让她坐在椅子上,玉翔天一股真气度入她体内,只道她是见不着贺斯离,气急攻心,好言劝慰,“姑娘莫慌,贺大师方走不到一天,半个时辰前有人见着他在柳泉镇,如果姑娘快马加鞭追赶,或许还来得及。”
他好心好意的安慰,柳月蓉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手指死死地扣着傅西凉的手臂一直未有松开,嘴唇半阖半启,心绪涌动,却半天开不出口,似有什么话要说,又似在激烈挣扎着什么,“姑娘莫急。”玉翔天又一股真力渡入,松开指头,等着她说话,或者不说话。
柳月蓉眼睛慢慢睁开,“我……要留……留下来。”深吸一口气,她极其艰难的说,玉翔天笑颜看她,“是了,姑娘长途跋涉,甚是辛苦,玉门留之一宿,让姑娘歇歇也是待客之道。”柳月蓉咬牙,“我……”她几乎将傅西凉的臂膀抠出血来,半天掠起一个极其苦涩和凄凉的微笑,“那麻烦玉公子了。”玉翔天吩咐人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让她歇着,傅西凉也不客气,理所当然的在柳月蓉客房旁边又要了一间客房,死皮赖脸的住了下来。
柳月蓉被丫鬟扶到床上后丫鬟很知事的退了出来,阖上房门,柳月蓉闭着眼睛,眼睫银光闪闪,晶亮剔透,似有泪水在瞳仁里打转,却始终未有流下来。
“我欠你的……”无力瘫在床上,柳月蓉欲哭无泪,一个目的,一个人,一步之遥的距离,错过了又错过,为何,总不相遇?思绪纷乱,昏昏沉沉中反反复复的想了许多事情,反反复复回忆起了许多事情,终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三日后,玉门乃至整个江湖赫然关注的三司会审终于开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