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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谁解平生有此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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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冷冷清清伫立在荒郊野外,庙前数棵大树枝干苍劲,参天指云,黑如泼墨的夜色之下,端木无忧孤坐于那早已荒废的破庙之外,背靠破旧墙壁,眼看风吹草动,败叶翻滚,树影飘摇,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柳月蓉坠崖时腿被折断,江羚正在给她接骨,从崖下落下来之后,她也不吵不闹不言不动,面无表情甚至僵硬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一直沉默,任人摆弄。
白绪方从庙外捡了一些枯枝回来,生起一堆火,他与端木无忧一行人立场对立却并非不明事理不知恩图报之人,心知被端木无忧所救,欠他一份人情,如今身离险境,众人疲惫之极,却也并未想到要落井下石,于道于义,他也更是万万不可再将此人捉去风雨楼的,况且他也自知即便是有心亦无能为力,只得暗暗叹一口气。眼见夜深风冷,众人从昨日正午在山村野店吃了一顿粗陋的饭菜之后到而今已经过了十一二个时辰,衣不抵寒食未裹腹,一身狼狈,一提剑冲入茫茫夜色之中,看能否打些野味回来。屋外风声戚戚,屋内却是一片静寂宛如死亡,放眼倾听只有火焰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未过多久,江羚从庙内出来,看见端木无忧不知道凝着什么地方出神,他朝那个地方看过去,只见漆黑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手掌哒的一下去拍他的肩,却被端木无忧无声无息地躲过,不由一愣,手指凝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尴尬一笑,站于破庙屋檐之下,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形几乎被黑夜淹没得不着痕迹。
端木无忧头也不抬,却是笑着朝地面一指,江羚嘿嘿一笑,“我看今夜空气沉闷难耐,天上星星有泪,估计是要下雨的。”他笑眼弯弯的望了望天空,端木无忧一脸淡淡的表情,江羚有些幽怨的瞧着面前的人,一扬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意思是说还以为端木公子一路劳累连日奔波此时此刻定是有些乏了,就算不累也已经没有多余的闲心多于的精力多好的兴致再顾瑕其他,没想到你却是在这里喝酒……天要下雨了可是你却在这里喝酒!你可真是好雅兴啊!难道你没有想过赶路?难道你就想在这人鬼凄凉的地方就这么像个呆子一样的望着某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发一夜的呆?哎……此时此地除了你我和庙内两人荒芜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哪来的酒?”
端木无忧把地面的酒壶望对面人的面前一推,“今夜无月,不宜赶路。”江羚也不客气地接过喝了一口,“嗯……这酒不好,一点都不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定是昨日你在村店中拿的,你为何偏偏只记得拿酒,难道堂堂端木公子也遇到什么无能顺心的事情了还是想要借酒消愁……嗯……”他突地上下打量着端木无忧,端木无忧身上的伤口虽然被草草的包扎过却依旧触目惊心,他衣袖翻卷手臂露出的地方皮肤被毒蛇噬咬得斑斑驳驳,有些已经干涸结疤,有些地方伤口却已经裂开了,受伤之重自是不言而喻,不由皱眉摇头。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也从来未见过你这样强的人,一般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借酒浇愁的。”向来只知道东扯西扯自问自答说话颠三倒四胡说八道的人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的……”至于像你这样的什么,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酒,浊酒穿肠,一阵火辣。
端木无忧从他手里接过酒壶跟着喝了一口,“……你说过的,你喜欢风,喜欢花,喜欢自由,万一有一天你真的死了,我就把你尸体埋在江南风最多花最繁花开最盛的地方,好让你做鬼也可以看到春夏秋冬花开花落一辈子不寂寞……以后每年清明的时候,我一定会拿着你最喜欢的花去看你,在你的坟前陪你说会儿话,告诉你这一年东南西北我去了什么地方,见到了什么好玩的得好看的东西,然后……”端木无忧低而轻柔的诉说,说到此处,突地轻柔一笑。
江羚恩一声莫名其妙的盯着他,这是他昨日请求柳月蓉“去死”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他知道当时端木无忧其实是清醒着的,却不知道端木无忧此时将这些话再翻出来做何意味,端木无忧轻轻的笑,抬起的眼睛不自觉地有些柔和,“短短数十年,江南丰让杭州江南山庄的势力一跃千里,独霸江南,武林各派莫不给三分薄面,如今他昭告天下进行公开庄主之位选举无疑是在你身上倾注了莫大的期望,未想到江南山庄的少庄主却无如此雄心壮志。”
江羚抢过他手上的酒壶,拿在手中东摇西晃细细把玩,一边呵呵一笑,“雄心壮志是他们想要的,不是我江羚的,我不能因为他们的期待就真的放弃了我自己的期待,我不能放弃了我自己的期待而去满足他们的期待,我是江羚,不是他们手中的阿猫阿狗。”
端木无忧以手看着他此刻露出的几分孩子气,支着额满面微笑,挑唇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看得很是让人心情舒畅,“如此平凡简单的心情,虽无过多的争雄之心,对武林中人来说却也无不是一种奢侈的愿望,”他一扫袖站了起来,“希望下次再见你的时候,能真的如你所愿……”
江羚咿呀一声好奇的看着他,眼睛晶亮亮的看起来颇为可爱,“喂!”他见端木无忧要走,突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你想要去哪?回你端木府?”江羚钩着酒壶在手中晃了两晃,“她本来情绪很不稳定的,现在差不多了,她说……”他和他自然心知肚明他说的那个她指的是谁。
端木无忧闻言转头,等待着他说下去,江羚顿了一下,“她说……如果有机会,他还是会把你弄去端木府。”端木无忧恩了一声,江羚继续道,“我问她‘昨日你为何会做那种傻事?’你猜她如何回答的,‘冲动是魔鬼,人在一时冲动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做错事的,一旦平静下来,会发觉很多事情其实你不必那样做,我不后悔我当时会主动跳下崖,但是我跳下来未死,那么我便不会真的在做这种傻事,为了活着,我会不择手段……’”他冷冷一笑,“嘿!真是个狠毒的女人……”说完了后又补了一句,“和你一样心狠手辣,你们真是绝配、绝配!”
“多谢夸奖。”端木无忧悠悠一笑,并未有任何气恼之色,仿佛柳月蓉的做法他早就明了,也仿佛早已将此种事情看得很透很淡,“既然如此,那你将我送回端木府如何?”他问得心平气和,江羚直翻白眼,端木无忧若视无睹,“端木府,我是不得不回去的,既然你早已答应了月蓉姑娘要将我送回卞京,如果在下不能如你所愿,岂非太对不起你江羚了。”
“你现在有脚有腿,怎不自己回去?”江羚咬牙切齿,短短几日,他便体会到,这个人若是说“我”的时候,表示对你还有几分柔和,万事皆好商量,只要用“在下”二字说话,那表示他已将你拒之千里之外,说何种事做何种要求那便是想尽办法用尽手段都要你无能拒绝,“我绝不会答应你的。”江羚在心里恨恨的道,“就算你说什么做什么我不答应就是不会答应!”绝对不会答应!
端木无忧轻轻摇头,温柔的看着面前孩子气的人,“在下……”话还未说完,“嘭”一下跌在地面,江羚怔怔的盯着他倒下,他没想到这次端木无忧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喂,端木狐狸,你莫在那装神弄鬼,你就是倒死在地上我都不会答应你的。”地面的人不动,也不说话,似乎真的就那么晕倒了过去,江羚“喂”了一声,仔仔细细的瞧着倒在地上的人,突地发觉他面色发青,心道了一声“不好”三步两步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