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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般若篇 ...


  •   到底是选择决定命运,还是命运决定选择?

      这是一个哲学的终极问题。

      而终极之所以是终极,便是因为这是个彻底的哲学问题,无法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可以从科学角度来解答。

      般若答不出这个终极问题。

      或许没人能答得出来,所有被命运摆布的人都曾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

      他天真地以为逃到了这里,命运就能放过他。他自暴自弃,以为自己只要一无所有,命运就无法再从他手里夺走什么。可命运又用事实告诉他:你还可以失去更多。

      命运。该死的命运。

      它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让你痛苦至极,又永远无法摆脱。

      而现在,它用响亮到嚣张的声音对于他说:别骗自己了,你就是想逃避!你以为逃到这里就能得到幸福了吗?别做梦了!
      现实可以是幻境,幻境也可以是现实,但在你眼前的永远是“真实”。真实就是——你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也永远无法得到虚幻的幸福,你永远无法麻痹自己,你必须痛苦地活着。你没有资格逃避,这就是你的报应!

      的确是……报应。

      无论逃到哪里,命运始终如影随形。般若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失去什么,他已经一无所有,贫穷到只剩自己这条性命了。

      因此……他还剩一个方式……可以逃避。

      但这样一来,他就违背了【她】的心愿。

      ……可是已经走到尽头的生命,真的值得坚守吗?

      或许黄泉路上,他还能和百名取做个伴。

      就在般若脑海里闪过自杀这个念头时,跟着他最久的那只鬼面,用自己的角轻轻撞了撞他。

      般若低头看它,只见它用头顶的鬼角勾着他的衣袖,把他往白雾那里拉。

      白雾安静地站在溪边,明明看不到面容也看不到人影轮廓,般若的心神却一瞬间被牵引了过去。

      他得承认,无论何时,她对他都有着致命的魔力。

      他曾为她挑战命运,又为她臣服命运,即使到了现在,他已然将她的愿望视为等同于命运的诅咒,可他……依然不愿意违背她。

      ……可还是那句话: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未来就是过去,过去就是未来,在无尽的轮回中,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她。可他甚至看不到她,也就是说,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

      但鬼面很想让他活下去。

      这只鬼面有着白胡子,神态像长者,是当初【她】从外面带回来的。虽然能力和其他鬼面一样,但并不是由他亲手制作。

      它面对般若死灰般的眼神,急得围着他打转,然后更用力地把他往白雾那里拉。

      般若伸手捧住鬼面的两侧脸颊,说:“你想让我活下去吗?”

      鬼面在他手里连连点头。

      般若无力地笑了笑:“好吧,我会努力……活的久一点。毕竟……是你们的愿望。”

      并不是,这么说实在太狡猾了,他在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其他人,掩盖自己心中还存在一丝想活下去的念头的事实。

      因为……在般若心里,百名取被他害死了,他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罪恶,他应该去地狱里陪她。

      可般若毕竟是自私的般若,即使万念俱灰,他的感情还是会优先为自己让步。

      如果真的彻底绝望,他确实会跟着她一起走。但他还存在一丝想活下去的念头,因为鉴心川AI明确地告诉了他幻术没有问题,也没有人动手脚。

      既然幻术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或许是他自己。就像元夕结一样。

      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卑劣,却也无法放弃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就这样,他被鬼面拉着走到白雾面前。

      白雾伫立在溪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般若却莫名有种她的目光正穿过白雾凝视着他的错觉。

      ——仿佛和从前一样,用安静的目光审视他的罪恶。

      般若短暂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看向白雾。

      这次他冷静了下来,并借着月光看清了:这并不是白雾。

      如果把这个幻术世界比作一张画纸,他们是画上的人。那么起初的般若以为她是被一种类似修正液的东西盖住了,但仔细观察下来,般若又觉得比起修正液,她的存在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擦除了。

      只有不存在,才会什么都触碰不到。

      到底是什么东西擦除了她?

      怀着这样的疑问,般若紧紧地盯着白雾,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过了一会儿,白雾经过漫长的卡顿后有了动作。但它直接穿过了他,走到他记忆中的位置,然后再度陷入了漫长的卡顿。

      般若眼中的光芒冷寂了下来,他沉默着加速时间,前往下一段记忆寻找答案。

      他来到了一间坐落在山谷间的木质小屋前。

      巨大的紫藤树遮蔽在小屋上空,投下一片清凉的暗影,蝴蝶穿梭在花间,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他推开木门。

      伏案前的白雾端坐着,那朦胧的一团,只能大约看出来它在写东西。

      般若看向铺在案上的卷轴,发现那正是他当初扔到河里,最后又被他自己打捞回来的那张卷轴。

      上面是她当时书写的关于他日后的计划。包括如何帮助他摆脱过去的阴影、如何让他改邪归正、如何让他与人类正常地平视彼此、教会他如何正常的情感表达……

      因为这个,当初的般若还对她避之不及,觉得她脑子有大病,居然还真的制定计划来救赎他。

      其实直到现在,般若也觉得不可置信——这个世界居然有这样的人。
      她的善良不是只停留在表面上,也不是那种圣母式只会给人精神救赎的慈悲,而是身体力行地贯彻到每一个行动,让他的手真实地去接触光明。而她也确实有这样的力量,去实现她的善良。

      对于般若,她的存在是人间理想,甚至妄想……完美到做梦都梦不出这样的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太完美,他才留不住她……

      他矮着身子跪坐在她案前,长长的金发铺在卷轴上,对她说:“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

      ……但是白雾无法回应他的声音。

      般若问:“为什么我们明明就在这里,却看不到彼此呢?”

      幻术送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噩梦,他该醒了,可是他依然不甘心,他还想再见到她。他的手虚虚地触摸白雾的脸颊位置,眷恋地抚摸着。

      然后他擦了擦眼泪。起身,出门,加速时间,来到下一段记忆。

      他裹挟着一身寒露身披月色归来,看到坐在桥护栏上的白雾。白雾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看起来像是什么诡异的幽灵。

      但在真实的过去里,她在这里坐了一夜,等他回来。

      般若再次加速时间,来到下一段记忆。

      再下一段。

      再下一段。

      ……直到他回到了最初的村庄。

      他看着高挂在天空的明月,这才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的记忆中有关于她的影像,全部被擦除了。

      老村长依然在那里等着他,两人依然做了交易,但这次般若在临走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老人与那只老者鬼面对上了视线。

      两者的视线只短暂地接触了一瞬,很快就各自分开,所以般若仅仅是有些疑惑,很快就抛到脑后。

      般若再次来到了溪边,再次遇到化为白雾的她。

      时间继续流动,般若不断地在记忆中跳跃,然后再次回到最初。

      后来,他都不记得自己循环了多少次。

      每次,他都期待下一次循环可以看到她,但每一个循环,他都只能继续和上次一样的轮回。

      他的心在一次次的循环中冷却,他终于想死了。可老者鬼面依旧执拗地拉着他前进……不断地前进……

      般若在不断的失望中忘记了崩溃的感觉,或许在知道百名取魔化时,他的意志就已经完全崩溃了,之后的不过是求生本能让他苟延残喘试图续命。

      他终于失去了前进的力气,一头栽倒在紫藤树下。

      他把身体团成一团,窝在紫藤树的躯干上,他的长发铺散在草地上,像极了紫藤树蜿蜒的树根。坠下的萝藤萝在头顶轻轻摇曳,他闭上眼睛,安静又苍白的脸庞让他看起来像纤弱美丽的紫藤花妖精。

      时间停止运转,他就这样躺在树下,以大地为席,以月光为被,安静地睡下。

      鬼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那只有着水蓝色油彩的鬼面飘到般若身边,用头上的角推了推他。

      一期鬼面说:“般若,你该去下一次轮回了。”

      般若闭着眼睛,说:“我累了……不要吵我。”

      另一只画着橙色油彩的鬼面过来说:“可是般若,你还没有见到她。”这是乱鬼面。

      般若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问:“你们,不恨我了吗?”

      ——当然不可能。

      粟田口兄弟被他生生制作成鬼面,他们亲眼目睹了般若如何背叛主人,如何伤害他们的同伴,最后还把他们带到了这个幻术世界,他们怎么可能不恨他?!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比任何时候……都了解了这只名为“嫉妒”,可怜又可恨的妖怪。

      金发妖怪侧了侧身,把脸埋进头发里,“我见不到她了。”

      这时,其他几只鬼面都围了过来。

      老者鬼面用脸蹭他的脑袋,像是长者安抚孩子那样,摸摸他的头。

      一期鬼面:“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般若,一定还有你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乱鬼面沉默了一下,说:“或许我有头绪。”

      所有鬼面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乱鬼面绕着般若飘了几圈,问:“般若,你真的爱她吗?”

      般若立刻不爽地睁开眼睛,用眼神对乱鬼面说:你在说废话!

      “那为什么,你从来不叫她的名字呢?一直用【她】代称,是时间过太久,不记得了吗?”乱鬼面忽然飘得高高的,它居高临下,震声质问:“你分明已经把她忘了!不是吗!”

      这声质问说是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也不为过。

      般若瞳孔骤然放大。

      鬼面们也同时恍然大悟。

      般若猛地站了起来,围在他身边的鬼面们纷纷散开。

      他仰头,看向头顶的紫藤,说:“她的名字……我没有忘……”

      是的,他没有忘。他不可能忘。但是他居然说出不来!

      不正常……

      这不正常!

      是的,般若终于发现了这不正常。而他在没有被乱提醒之前,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于是,他露出了说是震惊也不太像,说是悲痛也不太像,说是狂喜又更不像的复杂且怪异表情。

      他忽然跑到小溪边,鞠水泼自己的脸,然后跑到紫藤树下,用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狼一样的眼神看着头顶如瀑布倾泻而下的紫藤。

      很快他的神态间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又跑去小溪边用水泼脸强迫自己清醒,然后再次跑到树下盯着紫藤花。

      “她的名字……”

      他的头更痛了,痛到像是要裂开一样,痛苦到甚至发不出声音。可他看着紫藤花他的眼神很亮,像度过了黑夜后重新升起的太阳。

      “她的名字…………”

      他额角的头发和衣领全湿,完全看不出来到底是冷汗还是溪水,直到他的脖颈手臂上全是青筋,他挨不住了。

      他跑到溪边,这次他直接把脸埋到水里,老者鬼面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拉住他的后衣领往后拽,生怕他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淹死。

      “……”乱鬼面害怕地挨紧了一期鬼面,惊恐地问:“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一期鬼面:“没有,你做得很好。”

      般若的长发如金色的海草在水中漂浮,流水隔开了外界鬼面们发出的嘈杂的声音。他的头很痛,但意识很清醒,初春冷冽的溪水如冰冷的刀刃,终于破开他意识中最后的迷雾。随着最后的封印解除,他自水中睁开双眼。

      他全部想起来了。

      曾经的他将自己的记忆切开封印,试图忘记自己死去的爱人。

      但人的感情根本不会因为记忆消失而消失,因此许多记忆,在过去的千年的岁月中不断被解封。

      但只有一个封印一直埋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从未被解开,连邪神都无法窥探。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珍贵到他不允许任何人,包括自己伤害它。

      ——爱。

      千年前她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将他一个人抛在这个没有她的世间。知道真相后的般若,对她又爱又恨,并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这种极端的情绪折磨得痛苦不堪。

      痛苦的他无法原谅死去的爱人,却又无法停止自己爱她。

      于是他就想出一个办法:用一种特殊的封印,分别封印他的爱和恨。只要其中一种封印被打开,另一种封印就自动加固。这样他就只会对她有一种感情——恨,或者爱。

      后来的他受到了刺激,解封了恨的记忆。从此他恨着世间的一切,包括他的爱人。

      但他没想到,爱恨一体,永远无法割离。只要他恨着她一刻,就永远无法停止爱她。即使关于爱的记忆被彻底封印,千年来他几乎彻底忘记了她的名字和模样。

      可他依然爱她,就如本能一样。

      而他的爱,也最终撕开了封印,带着他遗失千年的记忆,回到了他身边。

      这就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幻术世界是依据人的记忆构筑的世界,记忆被封印着的般若,又怎么可能看得到记忆中的她?

      至此,一切豁然开朗!

      般若终于从水中抬头。

      他的模样狼狈极了,浑身都是水,衣服泡得皱皱巴巴,头发像乞丐一样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但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他回头看向紫藤树下的鬼面们,说:“谢谢你,乱,我全都想起来了。”

      “藤海春姬。这是她的名字。 ”他笑了起来,那如罂粟般美丽却危险的脸庞,此刻就像被这春色浸染了一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温柔的笑意。
      “意思是,春天的紫藤海。”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开启意识流片段
    我写文这么久,还没有写过情感波动那么强烈的剧情,腾脑子讲真的,写得我头痛,生理意义上的
    不过我写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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