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如雪乱十载＞片段合集》七巅

2、再相遇

　　会稽山腰。
　　“大王！――”一兵卒慌忙从山下跑上，“大王！军情有变！”
　　“讲！”夫差一身孝服。三年为人君者的历练，已令他沉稳有度，一道密须，更是阳刚中气。
　　“会稽山南方忽有一人自下而上，杀入重围！”
　　“一人杀入？”夫差自忖道。
　　“……听说，是范蠡。”
　　“范蠡！？”听闻此名，夫差双眼立时炯然透出一种仇恨、蔑视，还有杀意！
　　三年前，槜李一战，若非此人献计越国，勾践也不会反败为胜，父王更不会身负重伤，死不瞑目!
　　“岂有此理！”相国伍子胥转视夫差道，“大王，请让老臣领兵三百前去截击！”
　　“不！寡人早想见他一面！看他究竟如何一夫当关！”
　　“大王，范蠡诡计多端，不可能一人前来！大王万金之躯，不要冒这个险，还是让老臣前去！”
　　“三年前先王败在他手上，如今寡人不能亲自杀了他，愧为人子！”夫差断然道，“带路！”
　　方至会稽山脚，夫差便见一人一身青色粗袍，乌发披肩，拼杀于吴军阵营之中。
　　夫差心中一震!
　　那人……为何如此熟悉!？
　　明眸善睐中，近乎执著的坚持!一柄浑厚无华的乌鞘剑，犀利灵活，却不惹一分杀气!一瀑洒脱的乌发……曾是他轻身远去的最后一缕身影!
　　居然是他！
　　那个曾令自己浑然忘我，畅快一战的青年!
　　那个曾令自己牵挂三年，但求再战的青年!
　　他不禁握了袖中一段褚色发带。
　　即便早知你我不会成为朋友，也至少不应是……！
　　“范大夫，你还想打么！”太宰伯嚭向范蠡吆道。
　　范蠡这时暂缓剑招，四下而望，自己早已身处吴军阵营腹地，围兵如海，纵是自己万夫之勇，又怎能敌过千戈万戟流矢飞箭！
　　只是为了大王，为了救他，为了士为知己者死——这一个单纯的信念！自己明知九死一生仍坚定来闯这会稽山。
　　然而英雄终究末路。恐怕这次，没有人会再给他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他抬头，看到了那整齐的阵列中驶出一驾战车。
　　战车上有一个青年王者身无盔甲，只是一身孝服!他知，那人便是夫差。与自己三年前的揣测不差分毫。
　　“你，就是范蠡！？”
　　“对!我，就是越国的上大夫，范蠡！”
　　此时，又是阳春三月，会稽山只有高大的榆树，却没有烂漫的槜李。
　　可是此时又像极那时。
　　同样的两个青年，同样的死生之地。
　　一人依旧孑然一身，另一人身后依旧千军万马。
　　“你可记得，三年前寡人说过，等寡人灭了越国……”
　　“攻陷我越国？”范蠡断道，“大王还言之尚早吧！”
　　“那你以为越国还可以力挽狂澜么？！”夫差语出蔑笑，眼中却不禁泛起一分不亚于当年的喜悦，一种出于欣赏的喜悦，却又多出几分落莫的复杂。
　　这种复杂被伍子胥捕进眼中，这老将心下一愣，“大王，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范蠡，你纵能挡得住千人，又怎能挡的住万人！我劝你弃剑投降，还有条生路！”
　　“生路死路，由我自己选择，不用别人告诉我！”范蠡又紧握了手中的乌鞘宝剑。
　　“越国必亡，勾践必死！你不放弃又如何！”夫差不掩意气道。
　　“越王死，”范蠡的声音抑扬顿挫，“我范蠡陪死！”
　　夫差眼睛遽时一犀!
　　陪死？好一个陪死！
　　像是强自压抑住一种情愫，不准它再溢出丝毫！只是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被那柄秉承仁道的乌鞘宝剑狠狠地戳刺。
　　“来人！把范蠡拿了！”伍子胥向左右兵士命道。
　　那层涌的吴兵立时一声齐应，响彻山麓！齐跨战步，撼地震树！
　　饶是范蠡这般历经险境之人，也不禁动容。
　　“不！全部退后！”夫差沉声阻道，“范蠡，”他指向山麓一处道，“那条就是上山的路，也是死路！你要上尽管上！”
　　“大王！……”伍子胥忙阻。
　　“不必多讲！”夫差再不作任何应答，负手立于车上，只是遥望范蠡。
　　范蠡虽是机敏应变，对夫差此道命令，却也是不禁一愣。
　　无论如何，夫差都没有理由放自己离去！
　　为什么！
　　然而战场之上，诡诈善变，范蠡只见那方吴军当真让出了一个通口，一条土路隐约蜿蜒上山，他便不再多想，尽早脱身才是要紧。
　　“大王，范蠡诡计多端，名为陪死，恐怕有诈！”
　　望着那再次不顾一切远离自己的身影，夫差眼中却又升出一份独有的自信与骄傲。
　　兔子永远都只能是只兔子，不可能变成鹰隼！
　　一个有价值的猎物，自然要用一种有价值的方法去猎取！
　　“若真如伍相国所说，那么这场战争就更加的有意思！”
　　只是，这种征服与猎取，是自己愿意承担与施行的么？
　　看着夫差脸上从未出现的复杂，伍子胥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不安。

---

作者有话要说：　　吴王阖闾命殒槜李。
夫差遵父遗训，严谨治国，勤勉练兵，终于夫椒之战，攻破越都。
勾践被围困会稽山，范蠡欲冲上山去护卫其主。
于是，两只第二次相遇，也明确了敌对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