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巫之赦》铜权

9、头发

　　巫图提起衣服看了看，点头说：“宿舍分配出了点问题，所以不住校了。”

　　风早兴致勃勃地接话：“因为那个分到一起的小妹妹，睡觉的时候旁边不能有人呢！校长说我们可以选别的宿舍，也可以走读——有非常快的校车！”

　　大牙说：“你们上个学，事情还挺多，听说还要做很多作业……”

　　“什么是‘作业’呀，好不好玩儿？”风早随口一问，说，“牙牙，我们校长说，隔壁妖男学院，上个月炸了唯一的学舍，现在还没修好呢！”

　　“咦！”大牙说，“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有个妖男妖力失控，洗衣服的时候把水变成火焰弹，炸穿了地暖总控器……”

　　风早疑惑：“为什么要洗衣服，不会‘清清术’吗？”

　　清清术，是一种很实用的术法。它可以清洁物品，也能让人变得整洁。稍微大一点的妖怪幼崽都会用清清术。

　　大牙也疑惑地说：“你不知道吗？你们‘妖怪联合学校’，要求住校的学生每个月自己动手洗一次衣服，要算学分的。”

　　“一年级的小崽崽也要洗吗？”

　　“一年级？听说学校会发一条手帕给她们搓一搓……”

　　“真麻烦！”风早庆幸地说，“还好我们走读，是吧，巫姥姥？”

　　“嗯。”巫图点点头。

　　她按照清单核对了文具和校服，施了“清清术”，然后把它们收入“空间”。

　　“嗝——”苗苗打了一个饱嗝，跳进风早的上衣口袋里，咂咂嘴，睡着了。

　　已经中午了，巫图一家外出吃午饭。

　　等人走远了，大牙立刻丢下滑板车，跳上软垫，趴在皮蛋身上。

　　“蛋蛋，你知道？”小牙刷沉着脸问，“你肯定知道巫……巫大人刚才说的事，对不对？”

　　皮蛋一抖，把大牙甩开，带着软垫和太阳石一起隐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唉……”大牙叹了口气，摊在桌面，“算了，麻烦的事——等麻烦找上门再来解决吧。”

　　威威荣小区是个年轻的小区，建成不到两百年。

　　它曾经是几片废墟组成的贫困区，聚集了很多没有户口的妖族和机械族，无人管理，却无人敢来闹事。

　　后来联合政府出手治理，建立了威威荣小区。

　　如今，小区的住户大部分是妖族和机械族。小区外面还保留了从前的老街道和老店铺。

　　天上下着小雪花。

　　古街里面，几家饭店都满客了。

　　成年的妖怪不用经常进食，但在现代社会，妖怪们已经习惯和人类一样，一天吃三顿以上的饭了。

　　“黄橙橙”饭店里，巫图一家坐在窗边的座位点餐。

　　巫图翻了几本字典，把现代的官话学了七七八八，已经会看菜单了。

　　苗苗上午吃了很多瓜子，早就吃饱了。巫图给她点了一杯果汁。

　　苗苗泡在杯子里，喝得很畅快。

　　巫图给自己和风早点了两份套餐。上菜的机器人正在摆餐具。

　　风早指着一杯饮料，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牛奶。”机器人说。

　　“乳汁？”

　　“是的。”

　　风早试着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真好喝！”

　　她“咕咚咕咚”喝完牛奶，咂咂嘴，把杯子递给还没走的机器人，说：“请给我再来一……不，两杯！”

　　“好的，客人请稍等！”

　　有一桌客人离柜台很近。她们是这家饭店的熟客。

　　其中一位客人向柜台后面的人问道：“小老板，最近怎么没看见老板？”

　　女人回答说：“我妇亲去游轮上的分店帮忙。最近分店生意太忙了……”

　　“西大洋越来越热闹了，会不会惊动海兽？”

　　“巡逻队可不是吃素的……听说海兽的肉很香呢！”

　　“你家里人也去过蜃峰吗？收获……”

　　“我家的电表坏了，害我差点多交了好多电费……”

　　……

　　客人们各说各的，店里十分热闹。

　　“巫姥姥，怎么了？”风早问。

　　巫图刚才一直看着饭店外面的街道，有些走神。

　　“没什么。”她回过神，对风早说，“小早，等下你和苗苗先回家，我有事要办。”

　　“好吧。”风早叹气，“那你早点回来！”

　　“嗯。”

　　古街深处，行人稀少。

　　巫图身穿浅绿色长袍，光着脚走在街道上。

　　飘落的雪花沿着乌黑的长发滑落，一朵都没留在她的身上。

　　路过的行人，总会好奇地看看巫图的长头发。

　　巫图神情恍惚地走到一家破旧的理发店门口，停下脚步。

　　这家店开着门，门口挂着挡风的深蓝色门帘。门头的牌匾脱了漆，上书“贝壳理发店”，写的是古语。

　　店铺外墙是紫色的竹子做的，有灯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巫图站了一会儿，撩起帘子走进去。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老板坐在柜台后面喝茶。

　　老板是一个白发的妖，头发只有短短一茬，蓝色的眼睛没有瞳孔，眼角有几条弧形的黑色花纹。

　　大冬天里，她只穿了一身白色夏衣，是普通的短袖和七分裤。

　　“你是来告罪的吗？”

　　老板放下茶杯，半闭着眼睛，轻声说：“你驱逐巨人，又不告而别——你是来向我告罪的吗？巫图。”

　　巫图没有回答。

　　她看着老板，慢慢走到柜台后面，跪坐在木地板上，抬起头。

　　她说：“不。我是来叙旧的，铁老板。”

　　“你总是有理……”

　　铁三禾叹了口气，张开双臂。

　　巫图靠进她怀里，头枕在她的腿上。

　　铁三禾轻轻抚摸巫图的长发。两人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呵。”铁老板突然轻笑，说，“你好，我是来自西大洋的铁蛤蜊。”

　　巫图也笑：“你好，我是来自加另外的森林巨人。”

　　两人笑了一阵，铁三禾问：“你要理发？”

　　“嗯。”巫图说，“要上学了，学校规定妖不能留长发。”

　　“呵，你是妖吗？”铁老板笑道，“真的要‘剪’？”

　　“是。”

　　巫图端坐在镜子前，闭着眼睛。

　　铁三禾手拿金色小剪刀，一点一点地剪去巫图的长发。

　　黑色的头发还未落地，便在半途中化作微光，消失不见。

　　冬季里，路边的花枝长出新芽；森林的枯木焕发生机；河中的浮萍刺破坚冰……

　　无数的种子露了白，数不尽的游鱼出了海……

　　雪还在下，就像迎春的礼花，点缀在新绿上……

　　傍晚，巫图变成短发的样子，离开理发店。

　　理发店里，有人在喃喃低语。

　　“加另外，山佳，山佳，远仆役……”

　　加另国东部，七号监狱，位于灰色高原，戒备森严。

　　监狱有十三个区域，分开管理不同级别的罪犯。

　　管理者并不在意犯人在狱中拉帮结派。

　　犯人只要按时完成狱中派发的任务，剩余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活动。

　　在这里，不说衣食无忧，至少性命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因为联合政府不允许狱中出现任何非正常的死亡。

　　敢在监狱捣乱的人，每天都要面对厚厚的法律书册——然后亲手抄写。

　　第十一区，罪犯的刑期一般在五年以下。

　　早上，狱中给犯人派发的任务是集体除草。

　　灰色高原的土壤全是灰色，却适合草本植物生长。

　　田里的杂草根系发达，生命力极强，拥有几近完美的耐药性，因此必须物理去除。

　　现在是冬末，灰色高原无雪，正是除草的好时节。

　　每隔几天就要拔个草，狱中的老人早就习惯了。

　　上午休息时间一到，她们纷纷离开田地，先到几个供水点接水，再随意找地方坐下休息。

　　新入狱的犯人有样学样地排队。

　　供水点并没有监管的机器人，排队的犯人们却异常安静。

　　新人以为这是什么默认的规矩，也噤声了。

　　如此安静的氛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

　　一个女人，越过其中一个队伍，慢悠悠走到最前头。

　　她拧开挂在身上的水壶，红色的眼睛轻飘飘地看过来。

　　排头几人身体一僵，自觉地让出最前面的位置。

　　等女人接了水走开，她们才松口气，继续接水。

　　那个女人绕过排队的人群，靠着一面墙喝水。

　　一个新来的小个子犯人悄悄问排在她前面的壮妇：“大媎，她谁呀，怎么插队？”

　　壮妇四处看看，努努嘴，朝她使了个眼色。

　　小个子会意地点点头。

　　两人接了水，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壮妇领着小个子去了一间休息室。

　　“你可别小看她，也别去招惹她——”壮妇说，“她昨天刚废了一个来找茬的妖。”

　　小个子惊呼：“妖？！”

　　“是的。这个机械人身手了得，也不怕那些妖术。我怀疑……”壮妇咧开一个笑，嘴角的疤痕略显狰狞。

　　“怀疑什么？”

　　“我怀疑——她是‘不完全’机械人。”

　　“不完全？”

　　“就是那种……以人类的肉身为蓝本……”

　　“嘶——和狱长一样？！”小个子捂住嘴，“她如果没有备案……那不是违法的吗？难道她就是因为这个进来的？”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只是我个人的怀疑。”壮妇摇头说，“她呀，刑期只有短短几个月。我打听过了，听说她是因为抢东西才进来的。”

　　“抢劫？那至少得关个一两年吧……”

　　“她劫的——是黑市！”壮妇兴奋地说。

　　“吓——”

　　“还把黑市一个小头头所有的店铺——都端了！”

　　“吓——”

　　“联合政府让她交出抢来的东西，她不肯，所以才被关进来吃牢饭了。算算时间，她下个月就出狱了……”

　　“了不得，真了不得……”小个子喝了一大口水。

　　壮妇拍拍她的肩膀，赞同地说：“是吧，太蒂了！我打算出狱后去找她，认她当大媎！”

　　“诶——还可以这样？！”小个子眼睛一亮，问，“她叫什么名字？我也想当她的小妹！”

　　“名字？她叫……”

　　两人一高一低，勾肩搭背地离开了休息室。

　　深夜，犯人都在宿舍休息。

　　一间单人宿舍里，黑色短发的女人靠坐在床头。

　　她的眼前有一个立体光屏。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图文，只在正中间留出巴掌大的空白。

　　一只白猫出现在空白中，端坐着，尾巴翘得老高，还轻轻摆动。

　　“喵——”她抖抖胡子，说，“少主喵，家里一切安好，有新租客喵——是三个很大方的妖族，没有恶意的喵！”

　　她放出三个立体投影。

　　女人看了看投影，冷冷地说：“别叫我‘少主’，太难听了——战战，你少看一点电视剧。”

　　“知道了，知道了喵！寸寸——我要告状了喵！蛋蛋她前天又撞坏我的……”

　　白猫话还没说完，女人就收起了光屏。

　　她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红色的眼睛在夜灯下映着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