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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南岸(二) ...

  •   那孩子六岁,济慈给他取名为邵兴,有复兴家国之意。

      济慈每日教邵兴识文断字,公孙望天光未亮便带他习武读兵书,就像对待宫中皇子般尽职尽责。

      邵悦到底是个孩子,心里头藏不住事,不过半月便跑到济慈和公孙望跟前道:“少傅、将军,我也想识字习武!”

      济慈和公孙望对视一眼,却见公孙望哈哈大笑道:“我的小公主呦,先帝在世时,怎不见你如此积极,每次被点名背书,逃跑倒是第一名!”

      邵悦不服气道:“我是真想学,我也想像将军一样带兵打仗!”

      济慈的目光倏地冷下来:“女孩子家的带什么兵,打什么仗,教习嬷嬷让你绣的花绣好了?让你练的古筝奏完了?”

      邵悦瑟缩了一下肩膀,就见匆匆赶来的教习嬷嬷一个劲给济慈道歉:“老爷,是奴婢失职。”拧着邵悦的胳膊将她扯回屋中。

      “胆儿肥了?老身如个厕的功夫你就往外跑,功课都完成了?”

      邵悦嗫嚅道:“花绣完了,琴也奏完了。”

      嬷嬷被噎了一下,气急败坏道:“那便再绣一副,再奏十遍!”

      邵悦垂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怨恨。

      邵悦十岁的时候,济夫人与济慈商议着让邵悦上个女学,即要修习妇德、妇言、妇功、妇容四门课,邵悦开心极了,不为能学三从四德,而是终于能脱离济家这个魔窟了。

      被关在济府太久,竟不知外面世道如何。

      邵悦跟着女夫子读到“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心中想的却是勾栏里妈妈的“女为悦己者荣”,嘴上读着《女戒》,心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暗暗疑惑济慈到底要她学什么,怎么这些个观念大相径庭,前后不一。

      “什么狗屁玩意儿!愚不可及,愚不可及!”正神游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破口大骂,邵悦探出头去想看个究竟,被女夫子的呵斥声吓了一跳。

      “坐有坐姿,探头探脑像甚样子!”

      邵悦以及一众女弟子赶紧坐直,余光瞥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被人轰了出去,紧接着女学的朱门被用力关上。

      下学后,邵悦故意走得慢些,隐约听见下学的人群三两成堆讨论着什么。

      “隔壁书院的疯老头又跑来女学胡言乱语了!”

      “可不是,听说他曾是任职工部的前朝官员,好端端一个士子,怎就疯了?”

      “估计是前朝覆灭对他的打击太大……华发早生,你肯定猜不到他才四十出头!”

      邵悦阖上眼帘。

      再次见到那老头时已是她读女学的第二年,邵兴想吃糖葫芦,便偷偷拜托她下学后去买,一串糖葫芦换一本书,但只给读三天。

      《女戒》、《女训》邵悦已背得滚瓜烂熟,作为女夫子的得意门生,邵悦每日晨读时需领头将昨日所学背诵一遍,而后在一众女弟子钦佩的目光下协助夫子抽查旁人背诵。

      课堂上女夫子的诵读声如同催眠曲,书里文字对邵悦来说甚是无聊,为了能读邵兴所学,她才想出用糖葫芦换书读的方式,果然不出邵悦所想,邵兴久困济府,眼界浅薄,从没尝过外头稀奇古怪的玩意,当下便被吸引了。

      邵兴的书可比《女戒》什么的有趣多了,特别是读到“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时,邵悦默默想象了一下大军压境的画面,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有些地方邵悦读不懂,便偷偷背下来,她记忆力好,多背几遍,竟也记得牢固。

      至于邵悦买糖葫芦的铜板怎么来的,她读书勤快,抄了不少《女戒》、《女训》,用的笔墨纸砚多了,每每去购买宣纸徽墨,那老板便少算她几文钱,一来二去不但攒够了糖葫芦的铜板,偶尔还能去书店借书读。

      邵悦知道只要给书店老板多塞几枚铜板,他断不会到济府告状的。这也得益于济慈和公孙望的心思都在邵兴身上,平日里她只需谨言慎行,缩小存在感,他俩基本都不管她。

      邵悦手里揣着糖葫芦,路过小巷子时,瞧见那疯老头正被一帮壮汉拳打脚踢。

      她本不欲理会,想到女学上发生的事情,鬼使神差开口道:“住手!”

      “你谁啊!”领头的壮汉回望过去,随即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小女娃!”

      “她……她好像是济员外家的小姐!”人堆中,不知是谁认出她来。

      如今朝代更迭,济慈断不会打着前朝遗臣的名号四处行走,他府邸众多,家财不少,隐匿到江南水乡避避风头,也无人认出他来。

      来此地三年有余,当地百姓只知她是济府小姐,不知她是前朝公主。

      邵悦起先还担心那帮人一言不合连她一块打,瞧见有人识得她,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便壮起胆扬声道:“殴打书院的夫子,你们就不怕巡捕缉拿?”

      “夫子?哈哈哈,济大小姐有所不知,这疯老头今日已被书院辞退了!”

      邵悦皱了下眉,道:“不论如何,你们打人便是不对,还不快些散了?”

      领头的壮汉踢了踢蜷缩成一团的老头,朝地上啐了一口道:“罢了,今日便给济大小姐一个面子,弟兄们,咱们走!”

      待人走远,邵悦才快步上前将老头搀扶起来。

      “你是女学的娃子?”老头身上的粗布衣裳沾满灰尘,正值盛夏,汗水混杂着泥土散发着酸臭味。

      他恍若未觉,睁开被揍得青肿的眼打量她一会,“平日路过女学,就数你读得最大声!”连哼哼的鼻息都带着讥讽。

      邵悦瞟他一眼:“老头你伤得这般重,还是少说话为妙。”

      “瞧瞧,瞧瞧,你这女娃哪有《女戒》里的半分贤良淑德!”老头重重咳了几声,嗤笑:“也不知夫子平日怎么教你的,路过书院时竟有脸说你举止端庄得体,是她最得意的门生!”

      邵悦压下内心疑窦:“听闻你说女学荒谬,我看不尽然。”

      “你怎知老夫如是说过?”老头半靠着墙,饶有兴致道。

      “道听途说罢了。”

      “哦?那你都听说了些什么?”

      “听说你最是厌恶三从四德,任职书院教书先生之时,路过女学总忍不住骂上两句,久而久之,书院弟子觉得你疯了,没有人愿意听你讲课,女学弟子对你更是避之不及。”

      老头的眼底划过一道暗芒:“还有呢?上了两年女学,你就只听说这些?”

      “听闻你曾在前朝工部任职,但官职不大,天玄王朝……”邵悦一顿,艰涩道:“天玄王朝覆灭后,你来到此处当教书先生。”

      “你怎知老夫官职不大?”

      邵悦心说若你官职大,元和帝宴请朝臣时我不至于没见过你,嘴上却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老头脸色蓦地一肃:“谣言似兵戈,切不可偏听偏信,思辨之,方可明是非。”

      邵悦不以为然,小声辩驳:“若非你行事出格,离经叛道,怎会惹得谣言四起,还丢了活计。”

      “邵小公主,”老头恨铁不成钢道:“济慈和公孙望便是这般教你的?”

      她搀扶老头的手猛地一颤,抬头望进一对睿智得近乎洞察一切的双眸。

      “关你什么事!”邵悦以恼怒掩饰慌张。

      对面的老头摇了摇头,笑得慈祥又包容。

      “邵小公主想学经史子集吗?”老头状似不经意道,见邵悦的眸子亮起来,他悠悠一叹:“哎呀,肚子有些饿了,你去巷口包子铺给老夫买两包子!”

      “银子呢?”邵悦伸出手。

      “如你所见,老夫丢了活计,如今拮据得紧!”

      见邵悦咬牙切齿,他忙不迭道:“让你去买便去买,还想不想师从老夫了?”

      “不要白馒头,要猪肉馅的!”老头见邵悦走远,不忘道。

      直至邵悦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巷子另一头闪出个人来,俨然是方才殴打老头的壮汉之一。

      老头颤巍巍站起身,劈头盖脸一阵怒骂:“你这不肖弟子,让你带人轻点揍,你们却给我假戏真做,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快断了!”

      “行了行了,师傅你少给我装,”壮汉嘴里咬着根糖葫芦,模样吊儿郎当的,“师傅试探得如何了,这位小公主能担大任否?”

      “敏而好学,聪慧也;挺身而出,仁义也……是块璞玉。”

      夏日的夜风甚是燥热,蛙叫蝉鸣声不断,济府书房,灯火通明。

      “小公主最近的小动作有点多,要不要……”公孙望的视线扫过手中密信,皱眉询问。

      “没什么不好的,”济慈斟茶的手不停,“若不多些心眼,以后又怎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得长久一些?”

      公孙望拧眉:“城北那疯老头的手是不是伸得有点长,若真让小公主师从于他……”

      “将军,稍安勿躁,须知他是先皇后的人,暂时动不得,何况……”济慈冷笑一声:“据我所知,工部那帮人只会关起门来捣鼓些奇淫巧器,真正论起韬略权谋和点兵之道,只怕腹内空空,胸无点墨!”

      公孙望眼中的担忧散去一些:“我常年征战在外,对工部那帮人不甚了解,济慈大人你放得下心便好!”

      济慈抿了口茶,抬眼望他:“你我只需遵照先皇的遗愿好生教导邵兴,其余的济慈自有安排,将军你就不必担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全员套路王~
    邵悦:我当时怕极了…
    明天更,今晚先把另一本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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