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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荷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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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七月,地上炎热如同火烧火燎,脚底板踩上去仿佛是在炙烤。
青岚有心,早给院中那株茶王的小树苗苗搭了个凉棚,
晌午,黑蛋打个哈欠懒洋洋从桌上一跃而下,见中午的鱼还没有着落,杨一白又赖在屋里不愿出门,伸爪便一爪挠上去。
杨一白再没法假装打瞌睡,疼得哎哟一声跳起来。天热,他卷了裤腿到膝盖,膝下此时赫然五条抓痕,黑蛋饿的时候下手实在毫不客气。
“好好好,你是我爹,你是我祖宗,我这就去钓鱼。谁让你是我救命恩人呢。”杨一白认命地收拾鱼篓鱼竿,趿拉上破布鞋往外走,黑蛋和青岚站在廊下目送他,一猫一狐谁也没打算跟上。
杨一白抓抓脖子,摸了摸身上还有一点碎银,自言自语道:“先到城里打壶酒,买上二两猪头肉,再买几个烧饼……”
“我也去我也去!”青岚嚷嚷着跳下台阶,黑蛋甩了甩尾巴,悄没声也跟了上来。杨一白心里笑得打跌。
进了城,杨一白没往街市上去,掉头一拐直奔城南,青岚见上当受骗,气得跳脚,但已经跟出来了,只好继续跟着他径直向南去。
朝阳城南有个不大不小的湖名叫长湖,湖中常年长满荷花,到入夏后,花苞竞相开放,连成一眼望不到边的粉色花海,另有田田莲叶在风中摇摆招展,映着红日,十分好看。此地还有个奇特之处,那就是即便是到了秋冬,荷叶也不见枯黄颓败,仍旧是矗立水中,亭亭净植。
青岚奇道:“这是什么荷花,如此特别。”
杨一白道:“长湖这地方传说曾是女娲娘娘补天采石之处,补天石挖走后,就留下这么一个大坑,后共工触不周山,引来洪水淹没大地,大坑便成了湖泊。”
“补天灵石之所,自然是蕴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湖里的鱼自然也是美味无比的。”杨一白扭头对黑蛋道。
嗷?黑蛋不高兴地甩了下尾巴,杨一白讪笑道:“城外两个大湖的鱼都成精了,但凡我走到湖边下饵,保准半天也钓不上一条鱼。今天换这个长湖试试手气,指不定捞些小虾给你尝尝鲜。”
说话间到了长湖畔,杨一白抬头望去,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只见湖中一片死寂,满湖的荷叶凋零破败,更不提什么映日的荷花接天的莲叶,全然不复往日盛景。
青岚幸灾乐祸道:“这还能有活鱼?”
杨一白横了青岚一眼,只得转头回城里真就买了些鲜鱼黄酒猪头肉,十分扫兴地回了家。
杨一白给黑蛋蒸了鱼,给青岚片好肉,到院中给茶树苗浇了水,又给白三娘牌位前换上香,拾掇完全家庄稼牲口的事,提着小酒壶到廊下独自喝酒。
青岚舔完盘子晃过来问他什么事烦心,杨一白摇头,答非所问道:“等着,等一会,一会就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入夜不久便有人匆匆来敲小院的门,言称城中许府闹妖怪,特来请杨一白过府除妖。
杨一白问道:“许府?城南荷包巷许家?”
来人是许家下人,连忙点头说是:“正是正是,我家老爷十分发愁,命小人速请仙师前去帮忙。”
杨一白冷笑:“你许家有何三娘当家,还能闹妖怪?”
许家下人神色慌张,支支吾吾道:“仙师可能不知道,我们当家夫人三天前刚过世……”
杨一白冷嘲热讽道:“你家夫人一过世,家中就出事,可真有这么巧。”
许家下人眼神闪烁道:“老爷有命,小人不敢多说,只请仙师亲自去看看,我们家老爷必有重赏。”
杨一白吩咐许家仆人头前领路,又悄悄对青岚道:“你去城南长湖,取一瓦罐长湖的湖水,送到许府来。”
青岚倏地化作一道青烟去了。
杨一白随着仆人到了许府,差点吓一跳,在门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进了府门,只见满地满墙垣爬满干枯的荷叶和藤蔓,几处房屋的两扇门也被疯长纠缠的荷叶锁死,许老爷并府上大小奴仆正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焦急探头,见杨一白到了,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这位是什么人?”杨一白见许家老爷身旁还站着一位青年美妇,问道。
许老爷期期艾艾不好意思道:“是我年初新纳的妾室。”
杨一白心里有了数,问道:“夫人还没下葬吧?”
许老爷连声说是,指着东厢房道:“棺椁就停在东面房中。”
此时那青年美妇尖声道:“什么夫人,她已经死了。”
杨一白不带理会她,对许老爷道:“你跟我走。”
许老爷十分惊慌不肯同去,杨一白冷笑着捉住他手肘道:“你不去这事便了结不了。”不由分说拽着许老爷到了东厢房中。
那房中作灵堂布置,当中果然有一具棺椁停放着,杨一白推开棺盖,见棺中并没有什么人的尸身,只一支干枯的荷花躺在棺底。
许老爷有些心虚,转身要走,杨一白按住他,慢条斯理道:“别急着走,我给你说个故事。”
杨一白给许老爷说了个故事,许老爷越听越是心惊,不由得冷汗涔涔而下。
原来杨一白说的却是他的陈年往事。
许老爷名叫许文林,十数年前因家贫住在城外小村的破屋之中,那一年八月乡试落榜,许文林便独自一人到城南长湖游湖散心,见长湖荷花开得美丽,当即赋诗三首大赞其美丽;之后又连续多次到长湖畔赏荷喝酒,独自一人对花抒情。
这一天许文林照旧到湖畔独酌,微醺之下将半壶酒倾倒水中,醉言请这满池荷花共饮同乐,不料惊动了乘着小舟在湖中采莲的一位美貌少女,少女温言软语宽慰之下,许文林道出真情,因家中清贫,乡试屡次落榜,为了生计只得放弃科考,过几日便要到外乡谋求出路,因此临行前到这长湖畔向如同挚友的荷花道别。
当夜许文林喝得酩酊大醉,睡死在湖畔,第二天醒来想起昨日那位美貌少女,仿佛如同梦境,他见湖畔有一枝荷花亭亭玉立,开得格外秀美,便将它摘下带回家中以净水养起,谁知这天到了夜里,荷花竟然化作了那位美貌少女,称被许文林至情至性所感,愿意与许文林结为夫妇。
许文林大喜,当即与少女拜堂成亲,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十分美满,又因夫人手巧善纺,织工精细、无人能及,一时城中富贵人家嫁女都纷纷来请夫人制作嫁衣,因此许家逐渐家业发达,随后又开了自己的店铺,也将家搬到了城里。
杨一白盯着许老爷道:“只是有一件,你家夫人须得每天要用城南长湖的水泡茶,否则将会干涸枯死,这事你必然是知道的。”
许老爷支支吾吾道:“我……我……”
杨一白冷笑一声。
这时门外一阵狂风,青岚提着瓦罐进来道:“水取来啦!”
杨一白接过瓦罐,小心翼翼将水淋洒在枯荷上,不出半盏茶功夫,便见到干枯的荷花逐渐丰润绽放,恢复生机。
他让青岚小心取出荷花送往长湖,不料许老爷爬起来扒住棺口,悔恨道:“都怪我猪油蒙了心,听了那婆娘的话,我夫人即便是妖怪,又何时动过伤害我的念头!”
杨一白嘲讽道:“许老爷,不是我说你,你这人的良心啊,怕是连妖怪都不如。”
两人护着荷花出了院子,只见院中那些干荷枯叶已经消失殆尽,许府的家丁仆人惶惶不安站在院中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杨一白头也不回道:“行了,何三娘是我旧友,今天就不要你的谢礼了。”
又道:“人妖殊途,下半生你就跟你那恶毒婆娘过吧。”
说罢扬长而去。
杨一白和青岚将荷花送到长湖,放入湖中,只见夜色沉沉,花顺着微波荡到湖心便忽然不见了。
隔了几天,杨一白到城里打酒,听人说城南荷包巷那个许家开的几个绸缎庄子都遭了火灾,一夜之间烧得精光,许家家产只剩下城中一个宅子,也养不起家丁奴仆,都分了些银两遣散了。
杨一白跟着问了一句道:“那许家的两个小孩儿还在家中吗?”
那人道:“说来也奇怪,许家大夫人过世以后,那一双儿女也不知去向了,或许是许夫人娘家接过去养了也说不定。”
杨一白故意小声道:“说不定是二夫人将孩子卖了呢。”
那人惊恐道:“小杨,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哪有人心地如此歹毒,许老爷还在,她就敢卖大房的子女?”
杨一白正色道:“她做的事或许比这还狠毒呢。”
几日后,杨一白到长湖边,湖中荷花繁盛,已不是前几日枯败光景。
杨一白往湖中倒了半壶酒,说道:“三娘,我来看你啦。”
青岚好奇道:“你和这何三娘竟然认识?”
杨一白笑道:“我小时候父母在外做事,没人照料,常到这来游水钓鱼,好几次三娘都摘了莲子给我吃。那时候我这双眼睛还是能看清妖怪的。”
此时一阵风拂过湖面,但见不远处有一枝荷花比其他荷花要高出几分,它在风中微微摇晃,露出一旁荷叶下两支花苞,一齐在风里招展,似是向湖岸这边点头。
杨一白哈哈大笑,与青岚转身离去。
又:
青岚:“为什么我们走兽飞禽修成人形叫做妖,牡丹荷花化为人形,你们都称之为仙?”
杨一白挤兑他道:“人家长得美啊,你们长得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