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燕漠》琴挑

3、第三章

　　在辽西境内有座青桐山，与别的山头不同，这座山极为险峻清奇。
　　山中终年被云雾缭绕，仙气十足，因为多种植松柏，在冬雪覆盖时节，依然能保持四季常青的颜色，仰视而望，犹如一位拂尘清逸的九天神仙伫立。

　　山中最为险要的一整块飞来岩，岩石突兀而出，岩壁陡峭光滑，就像自九天之上坠落而下的棋盘斜入山体，清虚观就建在这块大石头上，据说是数百年前一位仙人铸造，其鬼斧刀工，令人叹为观止。

　　清虚观如今的主人正是公孙齐所说的老宗主杨青丰，年逾七旬高龄。据说三十年前的一场武林大战，他以一战百，拿下几十个帮众头领上了清虚观，结束了当时武林混战的惨烈局面。

　　因此，一提及他的威名，当年目睹过那场大战，如今还在世的人都会震上一震。只是老先生多年隐居在山中，早已不问世事，公孙齐自己也拿捏不准他是不是能念着当年点化自己父亲的那一点情谊下山解围。

　　果然，连老先生的面也未曾见，只有一个小道童负责传话：
　　“师傅出去云游了，半年后归返。”
　　公孙齐十分失望，只听那道童又说老宗主走前留了封信给他。

　　信中写道，他早已料到公孙齐会于今日登山，但因云游一事早日便决定，更不想过问江湖恩怨，不便与他下山。但公孙齐所述难事，他已安排合适人选助他解围。
　　公孙齐忙问那道童信中所说合适之人身在何处，道童让他稍事休息，便去引那人出来。

　　一盏茶功夫，一阵清冽的药香自门外飘转而来，公孙齐抬头一看，小道童身后引着两个人早进了客堂。
　　“帮主，这两位便是宗主引荐之人。”道童侧过身子，露出后面两个人来。
　　那两人年纪很小，看上也去十六七岁的模样。都穿着青衣青衫，容貌雅致秀丽，十分脱俗。两人一般的模样，一般的身段，只是男孩高出女孩半个头，眉宇也更英挺些。

　　“洛楚英洛楚飞，拜见公孙帮主。”两人一先一后自报名讳，连说话的语气节奏也是分毫不差。
　　公孙齐使劲揉了揉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们是何人？”

　　洛楚飞微微一笑：“我们就是帮主要等的那个人。”
　　公孙齐摇摇头：“不对，老宗主说的合适的人应该是一个人。”
　　洛楚英也学着他模样摇摇头：“不，是两个，我与兄长是双生子，从小都没离开，见您也是一起见。”
　　公孙齐咽了咽口水，不打算继续纠结一个还是两个的问题：“那你们是老宗主的…什么人啊？”
　　他本想问他们二人是不是老宗主孙子辈的后人，可听人说老宗主年纪轻轻就离家遁隐在这青桐山，与后人早就没什么来往了，因此半路改了口。

　　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是师傅的记名弟子。”

　　公孙齐有些无语，对这对粉雕玉琢的兄妹实在提不起劲头。如在素日，他一定欢喜得不得了，还会邀请他们到帮里做客，好吃好喝养上几日，再把沈追介绍给他们一同玩耍，他们三人年纪相仿，一定能玩到一处去。可眼下，不行，他要急着回去救火，小娃娃就莫要出来捣乱了。

　　“两个小娃娃听我说，你们很好，很好，公孙叔叔着实喜欢得紧，可叔叔尚有人命在身，必须尽快请老宗主下山救人，实在没空陪你们玩。你俩好生呆在青桐山等他回来，叔叔可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欲起身告辞。

　　没想到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叔叔要走就要带着侄儿一起走，侄儿是要奉命随叔叔救人的。”
　　这下可把公孙齐吓坏了，莫名其妙跑出来一对侄儿，强逼着要去救人，他纵横江湖几十年，可从没遇到过这种奇葩事。

　　“你们这是…赶紧起来，我又不是你们父母，受之有愧！”
　　洛楚飞义正言辞地说：“叔叔受得起，爹娘说，叔叔和婶婶就如我们再生父母，若没有叔叔和婶婶，也就没有我们兄妹二人了。”

　　这回公孙齐可算是听明白了，姓洛，是龙凤胎，又生得这般模样，对自己又跪又拜的，除了是江中落梅山庄的后人，还有谁？

　　他连忙搀扶起两兄妹，为他们拍掸身上尘土，亲切说道：“原来你们是洛家的孩啊！十几年一转晃长这么大了，可是不好好呆在家里，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了，你们是他的记名弟子，一定是过来学武艺的。”
　　两个孩子拼命点了点头：“正是。”

　　他暗怪自己太愚钝，若是胡三娘在身边，哪里用耗这种神？
　　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本要拿梅花簪救人，千里之急，反倒偶遇上了簪子主人，只是老宗主又如何算得出这其中关节，让落梅山庄的人恰好等在这里偶遇呢？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既然老宗主说他们能解围那就当他们有这个能耐，不信什么都可以，老宗主一定要信的。

　　后来洛家兄妹告诉他，为了学习心法，他兄妹二人每年都会在青桐山住上小半年，今年也住了有四个月了，正好师傅去云游，算到公孙齐会来找他，就让他们跟着他一起下山救人，完成此事后他们正好回落梅山庄了。

　　回到帮里后，公孙齐将两兄妹的来历说与胡三娘，胡三娘连连称奇，见两个孩子十分乖巧漂亮，登时欢喜不已，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一人脸上香了一个湿吻，眉开眼笑地赞道：
　　“楚飞？楚英？哈哈哈，好生一对玉似的小人！”那神态仿佛她自己才是他们嫡嫡亲的娘亲。

　　公孙齐实在看不下去，从三娘的怀抱里拉开楚飞问道：“孩子，这方圆百里大小山头共七十九座，能藏人的山头有三十六座。经过我们仔细排查下来，最后锁定九座，可总不能一座座的闯吧，你说，这人该怎么救？我们要出多少人马？”

　　楚飞温润一笑：“公孙叔叔莫要急切，救人的事就交给我兄妹二人，漠马帮不用出一个人。”
　　“啥？”公孙齐不信，把他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孩子，你别担心，你们能来救人叔叔已经很感激了，但是也不要为了面子逞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当然，我也是土匪，但和他们不一样…你们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以一敌万，何况，这人都不知道关在哪个山头儿呢，你们俩个人单枪匹马，是不是忒不自量力了些？”

　　楚飞不急不躁回答：“叔叔不要担心，我们自有办法的，明日我们便进山，三日之后，定当将人救出，保证毫发无伤。叔叔还要差人画幅被救的人像，我们也好对画识人。”
　　公孙齐看他神态坚定，不像说大话的样子，不由得也信了七分，咬咬牙，叫过三娘和楚英说：“三娘，你给两个孩子准备个住处，命人好生款待，等养足了气力，明日就出发去石龙谷，另外请个画师把春荣的样貌画出来。”

　　三娘奇道：“啥？让俩孩子去？”
　　楚英搂过她肩膀柔声说：“三娘你放心，我们有十足把握。”
　　三娘见公孙齐沉默，知他是默许了，心中老大不放心，更不想他们去冒险，可又不敢拂了公孙齐的意，于是正色说道：“这祸是追儿闯下的，总不能让别人家的孩子冒死为他偿过，依我见，就让他也一同前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公孙齐想想是这个道理，于是吩咐手下去提沈追上堂与洛家兄妹厮见，另又部署若干人马三日后接应三人，约定他们救到人后以烟火为信号，如若形势不妙，必须立刻撤回。

　　第二日，收拾齐整的沈追老大不乐意地和洛家兄妹一同上路了。
　　沈追心里着实不待见这对兄妹，听说是落梅山庄的后人，又在紧要关头被公孙齐亲自请来，有杨青丰这么大的后台，通身名门正派的傲慢，他心里说不出的讨厌，寻思着怎么也要找个机会挫挫二人的锐气。

　　的确，三个人虽年纪相仿，又都生长在武林家庭，但性情却天差地别。
　　洛家兄妹成长于江中富贵人家。洛开炎虽是习武之人，但文采风流丝毫不逊书香门第，从小就对子女的诗书礼仪要求非常严格，更兼取了江左名士白南风的女儿白梅冰为妻，文韬武略，游龙飞凤，这样一双儿女初出江湖，简直就是一对游走的金字招牌。

　　反观沈追，自小就生活在漠北的土匪窝里，终日背朝黄土面朝山，喝的是酒吃的是肉，杀得了猪砍得起人，唯独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不在线上，幸亏有谢春荣在身旁教导，识了一些大字，灌了一些墨水，还不至于被这对兄妹取笑了去，但论文武风流，那是大大的比拼不过了。或许有了如此悬殊的对比，他十分不愿和他们混在一道，救谢春荣他一个人也行，就算不行，连公孙齐和胡三娘都不敢硬闯的石龙谷，就凭这一对矫情的小贱人，就能把人毫发无伤地救出来？

　　从漠马帮所在的马鞍山到石龙谷大概有二百里路程，途中要经过两个关口一个村寨。其中一个叫赤桷的关口原是慕容部与鲜卑其他部族交战时布下的营防，如今只有几个兵士守卫，以保它不荒废。营防设在两边的山崖上，中间通道极窄，居高临下，易攻易守。
　　沈追决定就在这里下手。

　　仗着对地形熟悉，他假作尿急借口，骗过了洛家兄妹，悄悄从后山登上营防哨岗，假装受伤被人追杀，向那里的守卫报告有朝廷派来的探子意图闯关。
　　守卫见他一口流利的鲜卑语，再向关口下望去，果然不远处行来一男一女，依稀可辨身着汉人服饰，立刻禀告了副将。副将立即下令全营戒备，弓箭手齐齐准备发射，二十多人的阵仗虽在平地上不足畏惧，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洛家兄妹怎么也料不到会有几十只冷箭将向他们袭来。

　　沈追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盯着着两个青影愈走愈近，心想如若你们真有能耐，这几十只冷箭根本不足为惧，如若只是两个只会狐假虎威的草包，那么也怨不得我，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怪只怪你们学艺不精。

　　正思忖间，只听那副将一声领下，数箭齐发，沈追慌忙向通道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