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燕漠》琴挑

1、第一章

　　在进入土匪窝之前，沈追奄奄一息。

　　那一年先洪水，后大旱，失去亲人的他瘦成一把枯骨，被公孙齐的手下捡回来时只剩一口气在。本来安排和其他尸体一道剁碎了制成饲料喂猪的，谁知帮里的厨子九江抻起脖颈准备横刀剁头时，他突然睁眼说了话：“…莫杀我..我..活的…”

　　九江刀功高超，刀口救人，又从军师谢春荣的口粮里克扣了一碗米，灌了几碗米汤灌下去，算是把沈追救活了。

　　那一年沈追只有五岁，峰回路转，从此过上了自由自在的山匪生活，在九江的精心哺育下，一天天茁壮成长。

　　十年后的他，眉目瞪样，一望便知是南地基因。

　　沈追有点小聪明，深受大当家公孙齐宠溺，将一身上乘武艺倾囊传授，在沈追十六岁生日那天，还将自己傍身多年的名剑龙渊送给他。

　　十六岁的沈追少年气盛，在被帮里眼红嫉妒的一小撮人挑唆之后，兴起了向隔壁黑风帮“老头”余霸天的挑衅之念。所谓一念因一念果，正是这微毫的偏差，改变了沈追的山匪命途。

　　当时余霸天正巧身子不爽利，骑着毛驴去镇子里看大夫刚回，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天阴云墨，沈追初生牛犊不畏虎，见余霸天只是一个病怏怏的老头儿，登时就一扫之前的担忧，他偷袭成功，几番搏杀之后，余霸天归了西，沈追扬长而去。

　　老头一死，黑风帮就乱了套，群龙无首，余霸天只有一个单传幼子，名唤余冉。

　　沈追带人扫平了黑风帮，占山为王，想自立门户，但殊不知，祸起萧墙，黑风帮被一个没来头的小土匪灭门，这个消息一传出，立刻轰动了整个漠北的大小一百十八个帮派。

　　没人敢相信，在辽西横行了二十年的余霸天会有一天死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上。

　　而沈追经验不足，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竟然余冉逃走了。

　　余冉的舅公慕舆古在棘城，是北境慕容皇室懿藩慕容评的家臣。而慕容评正是当今燕王慕容皝最受宠的幼弟，权势颇高。
　　余冉逃过来的时候衣衫褴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慕舆古痛诉沈追杀父占山的罪行。

　　慕舆古十分心惊，他怒火中烧，表面仍不露声色，耐心安抚着遭逢惨祸的小外甥，期待着慕容军团能尽快回城，这样他便能请命带兵扫荡辽西的大小山头，就算将所有山头都铲平了，挖地三尺也要将那杀人凶手连根铲除！

　　下人来报，将军回城。
　　慕舆古面色一振，仔细盘问此次随王上亲征的结果。
　　那家仆将振奋，绘声绘色：“将军差人报信，正在回城的路上。这次大人打了个大胜仗！将叛军悉数斩杀，辽东公慕容仁被赐剑自裁，他的心腹也全被砍了，其余的人杀的杀，降的降，逃的逃，都给收拾了！这多年的内乱，眼看着是结束了，我们也有太平日子过了！”

　　慕舆古点点头，对余冉说：“你看，你不要急，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连王上也要等上七年八载，你又如何急得？不过是一方小贼作恶，此时将军尚未归家，我们不易轻举妄动，先让那小子快活几日，待将军班师回府，我就上奏请兵，以铲除山匪祸乱为由，将那一锅的土匪全部端了，活捉那了小子给你父亲报仇。你且在府中好生休养，积攒了力气，到时随你将他大卸八块也不打紧。”

　　“舅公，冉知道了。”余冉虽年幼，但性子沉静内敛，难得父仇在身，他却能保持平静。

　　过了几天，慕容军团回都了，不过慕舆古并没找到给妹夫报仇的机会，因为没过几天，西边的段部与宇文部的联军作乱，慕容评屁股还没坐热，又随着慕容皝御驾亲征去了，慕舆古压根儿没有机会找他说事。

　　慕容评跟着慕容皝、大司马封奕，带着五万大军，先到柳城打段兰，又掉头开到安晋城收拾宇文逸豆归。打完这两场仗回来，已是两个月之后。

　　两个月的时间，当初奄奄一息的余冉早已养好了伤，被慕舆古禁足在府内，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加倍练习武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舅舅带兵去马兜山灭了沈追和漠马帮。

　　等慕舆古迎回慕容评，向他报告完府中大小事务才发现外甥没了。
　　因为最近忙着梳理佃户上缴税赋混乱一事，他好多天都无暇顾及他，回想之前余冉曾要求让带兵报仇的情景，自己反而怒斥他不懂事，心中惭愧至极。
　　他寻问了余冉的奶姆，才晓得甥儿已走失多天，心急下找慕容评说明了情况，请准自己带人找孩子，一并把匪剿灭。

　　慕容评刀剑林中长大，大风大浪见惯了，哪里将一方山贼放在眼中，准他拨调一千精锐，让慕舆古带着几员副将把人开到马兜山去灭匪。

　　马兜山地势险要，是辽西地域的第一险峻，也正是前两个月内慕容部与段辽对战的地方，很不巧，也是沈追自封的地盘。

　　翌日一觉醒来，他整顿仪态，开始肃清内务。
　　不愿归降的杀头示众。其余的，想留便留，想下山的就每人发些盘缠，盖不追究。

　　而跟着他打赢这场火拼的，根据功劳大小，不偏不倚，论功行赏，分派山头守卫，安排膳宿事务，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有张有驰，有奖有罚，主持大局临危不惧，谢春荣的确对他刮目相看。
　　但在欣慰之余，是担忧。

　　他心如明镜，照公孙齐的意思，本不想让沈追继续走山匪的老路。教他武艺只是让他强身健骨，教他察人识色只是怕他日后吃亏，教他读书识字，更是希望他回到故乡去求取一个功名，从此安宁度日，不要在边陲塞外流浪。赠剑不过是一时之好，没什么特殊含义，接班继任就更谈不上，公孙齐有自己的儿子。沈追是不属于边荒的，做一个土匪？不适合，尽管他年纪轻轻就胆大包天。

　　谢春荣了解公孙齐喜爱沈追的缘由，无非跟少年时代的自己经历非常相似，个性不羁，只是少年心性，做什么都不大考虑后果，比如这次的黑风帮，灭得实在不好。

　　他号称百事通，漠北一带的大小事情都逃不过他的揣测。黑风帮盘踞辽西一带二十年，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余霸天的死并不代表结束，而是另一场风云突变的开始。黑风帮专以劫掠来往河西贸易的商旅为目标，占据着东西往来的要道，素日跟鲜卑的段部、宇文部、拓跋部，甚至高句丽都有往来，裙带势力也遍布各处，这样突然死了，不止沈追遭祸，更有可能牵连到漠马帮。

　　因此，在沈追眼里看来的少年功名，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小儿过家家的闹剧。
　　所幸漠北几个部族群雄争霸争得不亦乐乎，若能充分利用这其中的力量此消彼长，或许不仅可以平息眼前祸事，说不定还能从中渔翁得利。

　　谢春荣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公孙齐，公孙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于是暗中嘱咐谢春荣到黑风帮看好沈追，明着是帮他处理新帮事务，暗着是监视他不要继续闯祸。

　　沈追显然不了解公孙齐的良苦用心。
　　首战告捷，他大张旗鼓招兵买马，想一鼓作气，将黑风帮以外的其他几座大小山头也一并收了。
　　他自以为准备万全，送去战帖，约定时日一决雌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的就要让出地盘和兵马辎重，永不踏入辽西半步。

　　方圆几座山头的匪目们素日都与余霸天交好，见他一代枭匪竟然被个十几岁的孩子砍了都愤愤不平，正商量如何联手灭掉沈追，可巧就送上门来，几大匪目当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欣然收下战帖，在四周选好了地形要塞，布置了天罗地网，只等诱敌深入，便一网打尽。

　　大战在即，谢春荣无论如何都拦阻不住。眼瞅着沈追能调动的不过三千人马，而对方是十倍的人力。即便这三千人马中，一半是忠心耿耿的漠马帮自己人，另一半却是从黑风帮临时收编的，如何可靠？

　　他忧心忡忡，明知是险却不知该如何阻他冒进。一夜不眠辗转，在天未亮时，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