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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这些天都很难过。

      因为别人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事实上我的低落期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很久——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

      有一天你回头就发现,原来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有的人管它叫等候,有的人管它叫荒废,有的人把它放在一朵花的花语里,有的人把它藏在某一页的诗句里,还有的人——就像我,我把它隐晦地藏在无人知晓的一生里。

      大多数人很难再去念及如何喜欢上一个人了,日久生情者大多无法理解那些潮水一样的一见钟情,乍见欢喜者则大多无法忍受细水长流带来的磋磨。

      那我对他呢?

      ——大概是一见倾心,越见,便越想倾我所有吧。

      我能记得少年的时候阳光打在他侧脸,那一层幼嫩的容貌,声音清亮的少年回过头来,眸子亮得仿佛落满了星光。

      他用这样诚挚又羞怯的神情问你的名字,让人想起一滴露珠落下来的含羞草,以及在地毯上匍匐着向你伸出肉垫的小奶猫。

      我在这么澄澈年岁里与他共渡那一段——连撒谎都是善良的时光。

      春季观赏的毛桃落了满地,有微小的虫蚁从他举着的小桃子上爬出来,爬过少年青葱的指尖;夏季微热的风里总有无数的心绪,而被托付出来的十之一二,讲述者便已经被倾听者的珍重填满了心房;秋季所有人都裹上了千篇一律的灰色羊毛大衣,他偷偷地用最流行的贴纸遮住了背后的校徽,夕阳余晖遍洒的时候,恶作剧者与被恶作剧者一起罚站在空旷的操场,在被拉得那么长的倒影里——

      总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长大了,还是在一起的。

      上学的时代唯一的好处便是,冬季从来不是离别的季节。

      总要等到那个燥热迷离、兵荒马乱的时节,才知道一切漫长都是记忆里放缓了的回顾。

      伏笔是在哪里埋下的呢?

      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那个连空调都罢了功的夏天,声音渐趋低沉的少年额角积聚着晶莹的汗水,转过头来问:“你填哪里的志愿?”

      我那时候才知道,指鹿为马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

      我遮住了一半的学校代码,讲出了一个虚假的答案,我的少年信服了,于是他把头转了回去。

      那一刻在并不宽敞的教室里,热气腾腾的人群中,世界有一刻是安静的。

      太痛了。

      后来我没有收到寻找,也没有收到质询,想起来觉得自己太矫情。

      然而全世界知道前面的路隐没在了黑暗里,但仍然希望有人问一问要不要一起走的人——矫情都是无罪的。

      我白天其实不大有功夫想起这件事,然而一到晚上,我就知道夜色成了我一个人的囚笼。

      任何事情都不会再打动我了,只有铺天盖地的暗色。然而在这样的晦暗里我仍然要举目四望,才能抓到遥远的缝隙里投下来的一线光。

      所有的、与他相关的事情,都不能搀扶我或者鼓励我,然而我知道这一刻我仍然是望着外界的,于是便只有靠着这么珍贵的一刻,我才能不被自己吞没。

      我会想起毕业前夕随机交换的卡片,会想起隐蔽地恳求与别人交换那一张其实他写得潦草的祝语。

      现在想来,不过是世界上所有的俗人都为自己的懦弱找了借口,把深情寄托在了绝不会辜负所有者的死物上。

      我那么爱你,你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然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不过是个再常见不过的命题,与再寻常不过的结果。

      这样的灰色时间就像是拿不稳笔的小孩子画的线,你不知道它断续在哪里,它停顿的时候你不如释重负,只是安稳于无动于衷的麻木,它开始的时候你不觉得痛苦,只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倾听着心脏落在绞肉机里的声音。

      然而它终于是有个期限的。

      一切我没有勇气或者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它在最后,都会给出与选择的齿轮相符合的结果。

      “他要结婚啦。”

      “哦,”我说,“我那时候跟他关系还挺好的。”

      “有吗?”

      “有啊,”我说,“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毕业的时候他还转过来问我填哪里的志愿……”

      “转过来?”

      “是啊。”

      “……可是他一直坐最后一排啊。”

      “哦,”我说,“那可能人太多了,我记错了。”

      我换了个话题:“出多少礼金合适啊?”

      “不用太多吧,好多年没来往了,就是过过场。”

      “那正好,”我说,“月底啦,没钱啦。”

      我揣着包回家了。

      医生照例给我发了短信,问我情况,我作为一个报喜不报忧对自己毫不负责的病人,交了一份标准答案,睡着了。

      后来我梦见他结婚了,梦见全场只有新郎一个人的五官清晰。

      于是想起那年我们借着厕所微弱的灯光一起读完的《画皮》,顿时魂飞魄散地带着他逃走了,逃出老远,才气喘吁吁地想起来这是截了新娘的胡。

      我问抢来的新郎:“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试图来找一找我呢?”

      新郎抹了一把汗,然而这一把汗水抹去之后——他竟然长着我的脸。

      我吓醒了。

      觉得这个梦境实在不是一个太友善的玩笑,它混淆了我心中最珍而重之的那个少年。

      后来婚礼如期举行了,我们这些年代久远的老同学位次并不是很好,甚至观礼也很模糊,我全程都很惶恐,生怕新郎真的长着我的脸,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到最后所有人挤在酒店门口等候新人们安排的中巴的接送时候,我才放下了心里悬着的石头。

      期间新郎来敬了酒,恰好我去厕所了,于是就连照面也没有打。

      中巴司机看起来是个路怒症,还没有开到酒店门口,就遥遥地摁起了长而聒噪的喇叭,听起来就像有人持续不断地用指甲刮一块塑料刮板。

      那声音太刺耳了,那车灯也太亮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所有的感官都被淹没了。

      我想回头拉起新郎就跑,我想追回我畏惧前路的少年时光,我想把所有的齿轮都拨回到最古早的时候,这样我就不用一遍一遍困在那段灰色的潮水里,每当深夜的时候就四肢疼痛地一个人被困顿所裹挟——

      “这样你会好受一些吗?”医生问。

      “会的吧。”我当时回答。

      医生的手摆了一摆,无数的画面仿佛就这样被他抽离了——

      我朝他扔了许多掉在地上的毛桃,我竭尽全力地给他一个兄弟式的拥抱,我不以为意的认错触怒了古板的教导主任,我转过头去毫无防备地问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你填哪里的志愿?”

      那一年的夏天,没有其他学校的门卫会给来路不明的少年放行,而小灵通刚刚出现在富裕家庭孩子的口袋里。

      “那就先这样吧。”医生说。

      于是我所有的走投无路立刻就尽数被抽离了。

      在每一个世界里我都爱他,努力过或者没有努力过,退缩过或者没有退缩过。

      无论我是我,抑或我是他。

      车停了,我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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