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鹿玄

2、01

　　晌午，早春的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划过枝桠，阳光种在一片片嫩黄透绿的稀疏叶片上，暖风丝丝缕缕融化冰雪。

　　飞机降落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旅客伴着系统格式化的播音从机舱内鱼贯而出。

　　其中，一抹高大的身影在拥挤的人潮中格外惹眼。

　　黑发男人身穿铁灰西装，衬衫顶端的纽扣敞开了一颗，侧脸刚毅冷峻。

　　窗外的阳光映入他的眼眸，细碎的光芒顿时洒满那双沉黑的眸，让这原本面无表情的人仿佛染上了一丝温暖。

　　未晞拖着行李箱向出站口快步走去，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正在打电话，标准流利的华语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国口音。

　　“陆伯您好，我是这次的行动专员未晞……是的陆伯，我父亲还经常向我提起您……我已经下飞机了，没事不用接，我过会就去局里……好，那伯伯过会见。”

　　未晞挂了电话随熙攘的人群走出航站楼，一辆黄底蓝身的出租车刚好停靠过来。

　　“麻烦师傅，到市局附近最大的酒店。”

　　他拎了箱子上车，中年司机伸手打表，仿佛不经意般透过后视镜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一触即回。

　　未晞原本有些放松的脊背僵硬了一下。

　　他微调坐姿，借手臂上手表的反光观察了一下前排开车的司机，西装下肌肉紧绷。

　　未晞看着前排专心开车的司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于神经紧张。他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偏头望向窗外这个曾经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车停在路边，“极乐酒店”四个大字映入未晞的眼帘，他拎着行李箱下车入住了酒店。

　　与此同时，司机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随后掉头驶入拥挤的车流。

　　*

　　市局大厅里，一个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的年轻女人被警员送到了大厅门口。

　　女人攥紧手中价值不菲的皮包，杏红色的指甲几乎抠进皮子里。她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警员制服的下摆，声音颤抖地央求。

　　“我不回去！！有人跟踪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在警局里借住几天好不好？”

　　警员被她吓了一跳，只得继续宽慰她。

　　“别担心，最近还是不要回家了，最好去别人家暂住一段时间。不是我们不帮你，现在什么都讲证据，没有证据我们没办法立案。如果再遇到什么情况，记得及时打电话通知我们。”

　　女人嘴唇被咬出了血，惨白的脸上冷汗淋漓。她瞪着眼睛惊恐地不住环顾着四周，嘴里还神神叨叨咕囔几句。

　　“我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紧接着，她连招呼都不打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宾馆就在市局附近五分钟的路程，未晞收拾好后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神经兮兮的女人刚好从他身边踉跄走过，未晞只上下扫了她一眼便抬腿进了市局。

　　正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阳光暖烘烘地，晒着早春的风都染上了一股暖意。

　　警局里人不多，只有三两个警察在聊天，未晞进了市局向前台走去。

　　“……说是有一两天了，隐隐约约感觉是个中年男人，那姑娘住的还偏，附近都没什么监控。唉，可惜证据不足没法立案……”

　　前台两个警员正在聊着什么，根据刚才的情景应该是在说那个明显神经紧张的女人。

　　未晞刚靠近两人便注意到他了，于是齐齐停下话头询问他有什么事情。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想请问陆局办公室在哪？”

　　未晞礼貌颔首，一身沉黑的西装上系着红色领带，胸前口袋优雅地露出一角照应领带的红色方巾。

　　“三楼最里面。”

　　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

　　未晞应声转了过去，一个娇小白皙的女生穿了一身休闲服站在门口。

　　轻浅的阳光将她微黄的头发染上一抹淡金，清风撩动她柔软的发丝扫过细密的睫毛，她勾起发丝别在耳后，纤细的睫毛微颤。

　　女生好像是被头发扫到了眼睛，她揉着眼走了进来，快到未晞近前时才放下手来仰头看他，一双清澈的杏眼微润。

　　“我顺路，带你一起过去吧。”

　　“麻烦你了。”

　　未晞向她微微点头致意，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黑沉的眸映着门外轻浅的阳光如同铺洒了碎金一般，如同点亮星辰。

　　一路上，两人并肩而行。

　　忽略她眼下那抹疲惫的青黑，女生近看肤质很好，不是刚才阳光下几近透明的白皙，而是带了些水润的白里透红，将一双琥珀色杏眼称得更加澄澈。

　　未晞侧脸棱角分明，西装革履的同时带着举手投足的优雅。女生用眼角的余光偷瞟了他一眼，目光灵动带着些许好奇。

　　未晞看她偷偷摸摸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他唇角勾起一丝些微的弧度，正大光明转头看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间猛然对上，时间仿佛是静止般在空中凝固下来，轻舞的飞尘和柔软的空气中夹杂了一丝不知从哪儿来的淡淡果香。

　　她朱唇微启，睁着圆眼怔了怔，接着有些羞怯地笑了起来，一抹绯色轻轻悄悄在白皙的脸上浮起。

　　未晞眸间微闪，眼底沉黑流转。

　　一路上，女生红着脸没有再开口未晞也没有搭话，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没几分钟便到了地方。

　　她三两步跳上最后几级台阶，回头眉眼弯弯向他挥手再见。

　　“陆局在直走最里面的那间，我就先走啦。”

　　未晞停下脚步，看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才转身向办公室走去。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他的眼里带了些真实的笑意。

　　办公室门口。

　　“咚、咚。”未晞敲门。

　　“请进。”

　　未晞推门，一位中年人笑着起身，大步走来热情拥抱他。

　　“是未晞吧，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你爸妈怎么样了？路上累不累？这边坐，我给你倒点水喝。你启程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中年人语气带些责怪，像上了年纪的父母。

　　未晞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眼里暖光流转。“陆伯，您还是那么年轻。”

　　听到这话，陆局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小子，嘴比小时候还甜了。还记得你以前老嚷着要摸/枪，不给还哭鼻子。”

　　未晞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您还记着。”

　　未晞听着陆局讲他父母过去的故事，刚毅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忽然间他仿佛想起什么，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陆伯，现在案件进展怎么样了？”未晞微微蹙眉，语气凝重。

　　“还没什么大进展，以前资料不全，但怎么说也有好几年的资料了。”陆局说着起身，从办公桌上搬了一个沉甸甸的纸箱放在他面前。

　　“这些你拿去，都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原件在档案室，需要的话直接去查。”

　　“好，辛苦您了。”未晞点头，目光透着一股执拗。

　　“唉，你这臭小子还是这么倔。真好，我们可都老啦……联合调查还多劳你费心了。”陆局边说边摇头，“本来想带你认识一下和你组队的同事，但他们今天轮休，只能明天再说了。”

　　“好，我回去就联系那边看看进展怎么样。”未晞点点头，“不着急，等明天就认识了。”

　　“对了，你现在是住在宾馆吧？我刚联系了一下给你在这附近找了个房子暂时住下，等晚一点把地址发给你。”

　　“好，辛苦您了。”未晞眼底涌起一丝暖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未晞身体疲乏便先行离开了。

　　他抱着一大箱资料往外走，却在楼梯转角想起了带路女生那一瞬的对视，鬼使神差地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果香弥漫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酸酸甜甜又带些清凉的味道，有点像柠檬。

　　走廊里，一个挂了“重案一队”门牌的办公室门半敞着，越走近酸甜更甚，还有些清凉的薄荷味。

　　未晞抱着箱子站在一队办公室门口，静静看着一抹娇小的身影趴在桌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手里直直抓着笔保持着写字的姿势，皱起的眉头带着不容忽视的疲惫。

　　阳光静静打在她的发梢上，清甜的果香从她手旁的保鲜盒中传出，切好的水果块和柠檬片上带着一丝蜂蜜的味道。

　　睡梦中的女生突然动了动肩，像是小猫一样蜷缩起身体手臂环抱自己，纤细的睫毛不安颤动着，嘴里呢喃了些什么，尾音带了一丝哭腔。

　　“……别走……姐姐……别走……”

　　未晞站在门外定定看了看，然后悄无声息地帮她掩上门，转身离开。

　　*

　　傍晚，未晞带着行李来到一处离市局不远的居民小区，这是陆局帮他找的房子，现在单位都不带宿舍了，只好找了二手房暂且住下。

　　小区不大，但胜在安保系统完善，房子也看着比普通居民楼要高档大气一些。

　　未晞进了楼道，墙体还算干净，地上也没有垃圾，这栋楼一共五层，每层只有两户人家。

　　他上了三楼顺利找到了那户人家的位置，本来是说租但未晞想到每年都往帝都跑的母亲，干脆将全款付清直接把这房子买了过来。

　　未晞收拾好东西看了看布局便准备去订家居，他将领带抽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随手解开衬衫最顶端的纽扣打开了门。

　　门外，一双圆睁的杏眼通透明亮，瞳孔随他的出现猛然收缩，白天那个娇小的女生定定站在楼道里，显然被他吓了一跳。

　　未晞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撑在门框上怔了怔，手上还保持着解扣子的动作。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顺势锁门上前搭话，女生不解地看着他从屋里出来。

　　“好巧，又见面了。你也住这栋楼？”

　　“是啊，这……不是金叔家吗？你……是他儿子？”

　　未晞来到女生身前，女生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头上一撮软发调皮地翘了翘，看起来有些莫名呆。

　　他微勾唇角，“我是今天刚搬来的，金叔搬去国外抱孙子了。”

　　女生这才恍然大悟，有些羞怯地吐吐舌头解释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他亲戚呢……”

　　“没事，”未晞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今天看你也在局里，那么应该是同事了。我是未晞，初来乍到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啊你是新来的同事？白天我还以为你是陆局的朋友呢。”女生惊讶地看着他，随后笑了起来，“我是白鹿，‘且放白鹿青崖间’中的白鹿。”

　　“白鹿，说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住在哪呢？”未晞看了看她手中拎地外卖，和脚上穿的粉色拖鞋，睡裙下露出了白皙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腕。

　　白鹿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打扮，又后知后觉般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和散乱的头发，低着头脸上红彤彤一片抬手指向旁边。

　　“那、那这样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她结结巴巴说完，便微微躬身以示礼貌，埋着头不敢抬眼看面前衣冠楚楚的高大男人，小脸从脖颈红到了耳朵尖。

　　未晞眉眼微挑，好心给她解围，“好，我还有事那就先走一步，下次再见。”

　　“好、好……再见再见……”白鹿像得了特赦令般赶紧跑回了家里，因为自己的形象出糗而懊恼不已。

　　未晞则在楼道里低低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