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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一往无前 ...

  •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倒回至半刻钟前。
      严珋麒的手生的很好看。
      骨节分明,灵活修长,虽然因常年握刀的缘故指腹上难免生着些许薄茧,却因着他特殊的体制,连那茧子都不甚分明,乍一看去跟去了表皮的葱白似的,让人找不出半分不适与瑕疵。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如今无力的按在霉变脏污的作物上,反复蜷曲伸张,似乎如实反映了主人波澜起伏难以安稳的心绪。
      严珋麒墨玉似的眸子落在自己的左手上,眼底难得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他前方的池子水面时而光滑平稳如镜可倒映人影,时而涟漪阵阵波涛不断似潮汐叠起,可见里面是有东西的。
      至于是什么东西……
      他能确定的,不过那绝对不是什么令人喜闻乐见笑逐言开的好东西。
      武功发挥不出本来的作用,目力也受损不少,若放在飞花摘叶都可伤人的过去,又何须如此麻烦。
      奈何他向来不是哭哭啼啼柔弱无骨等待别人帮助的菟丝花,既然不知叶孤城那边的事务结束没有,又不愿成为任何人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能寻求自救。
      严珋麒依依不舍的最后端详过自己的左手,心中暗叹了句‘从今天开始你就与完美无缘了’,便开始尽可能的收集身边的散落的稻草。
      他力气有限,为了不牵动伤口动作幅度也有限,勉勉强强在旧伤崩裂的边缘归拢了些许草物抱在怀里,而后手脚并用动作僵硬的徐徐向水池边蹭去。
      拜供栖身的安全地带不大所赐,虽然他动一下就要停在原地老耕牛似的喘上好一会儿,可到底在片刻后停在了水池边上。
      严珋麒多日里不吃不喝又要修复伤势,身体早已瘦的不像样子,自袖口探出的腕骨圆润外伶仃纤细,堪堪挂着一层皮,说来说去不过仗着面颊上本来肉就不多再瘦也不会瘦到哪去才勉强没脱了相,但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似病弱西子,无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垂下头去,对水面上自己影影绰绰的倒影露出一个七分视死如归三分自嘲的微笑,而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把怀中稻草扔进了仿若地狱深渊般的池子。
      水面因着他的举动颤抖不止,连带水中俊逸风流的人物也跟着摇曳破碎,被稻草切割成驳杂的碎片,再不复原本打马看尽长安花引得满楼红袖招的无双公子模样。
      待稻草起起伏伏的在水面上停稳,严锦衣卫的左手就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二愣子,毫不犹豫的探进水中。
      “哗啦!”
      有什么东西自水面下游龙摆尾迅速逼进,下一息便直直咬上了严珋麒小指!
      后者电光火石间手腕一震一提,动作快的几乎要在空中留下残影,靠着惯性反手将那东西自水中甩向墙壁!
      一条巴掌大小的,口中尚且含着其小指皮肉的,浑身疙瘩鳞片怒张的银青色大嘴怪鱼瞪着鹌鹑蛋大小的死白眼睛,“砰”的一声随声砸在木板上,而后跟涂了油似的哧溜滑落在地。
      它在木板上不甘瞑目的反复弯折腰身,死命向水边扑腾。
      严珋麒小指犹在滴血,人则对着那鱼倒吸一口冷气。
      晋思凌从哪找来的怪物!
      他想过水里可能有水蛭水蛇一类的玩意儿,可谁能意识到到竟然远甚于此!
      然而事已至此,踌躇不前与死无疑,趁他现在神志清醒身体还能动弹——不成功便成仁!
      严珋麒又尽可能抓了几根稻草扔进池子。
      最后的最后,他靠在墙壁上双眸合起,敛尽了其中万般思绪情长。
      水牢中万籁俱寂,似泼墨如砚撒的黑暗随着他的闭眸如好奇的人群纷纷奔涌而来,将形容狼狈的青年才俊团团围住,不肯放手。
      他垂在身前的右手五指难舍难分的曲起,好像握住了伴随他出生入死的绣春刀,又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阻碍,隔着誓言与道义凝结而成的艰涩,轻轻巧巧的,满心欢喜的握住了那人的手。
      叶孤城……
      遇见你是否是我一生的幸事尚未可知,现在我确实知道了……我半生的的不幸,想与你无关,才是难上加难。
      如果。
      如果我还有命回去。
      你我之间的未来无论是地久天长还是刀剑相向,都来做个了结吧。
      一缕散落凌乱的鬓发顺着颧骨的线条游移,慢慢盖住了他总是微微翘起的唇角。
      “扑通!”

      “城主???”
      正在登记造册的茯苓听闻身后巨响,这几日里神经紧绷到快要断掉的她如惊弓之鸟忙不迭回过身去,却目瞪口呆的发现向来剑不离身视剑如命,一度让她怀疑以后要对着一把剑恭称城主夫人的城主竟然一反常态,把手里的剑给掉了。
      而那一声巨响,正是长剑铿锵落地,与青石板相击所发出的声音。
      等一下。
      剑给掉了???
      给掉了???
      掉了???
      了???
      茯苓自呆楞中回神后,第一反应竟是退后一步,惊疑不定难以置信的戒备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城主?!”
      ——而且她完全不层察觉!
      叶孤城:“……”
      叶孤城寒声道:“胡闹,继续。”
      茯苓闻言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反复确认过眼前丰神俊朗渊渟岳峙的人脸上没有人皮面具,又倾身拿起长剑,发现无论重量还是花纹都无误后,方才将心脏放回肚子。
      她双手捧剑,有些尴尬的垂首奉上:“奴婢失礼,请城主降罪。”
      叶孤城面上不显对此也不置可否,只接过剑后淡淡道:“无妨,继续。”
      “是。”
      茯苓向来对叶孤城再遵从不过,只要是后者的命令,让她往东绝不向西,让她杀鱼绝不宰鸡,闻言立即回过身去,该干嘛干嘛。
      也正因此,她成功错过了自己转身时,年轻的白云城主琥珀色双眸中一闪而过的,快的几乎可以令人误以为是错觉的惊疑不定疑惑不解。
      叶孤城双目淬冰,缓缓垂首看着自己的贴身佩剑。
      佩剑静静的躺在他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中,并无异样。
      “……”
      洁白似雪的广袖无风盈盈自动,袖下的手臂犹在颤栗。
      他是一个剑客。
      剑客不应该拿不稳自己的剑。
      拿不稳剑的人不是剑客。
      他从未曾失手落剑。
      一次也没有。
      可偏偏方才还稳稳当当拿在手中的剑,突兀且不详的落了地。
      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般,令他为之凌然。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自己为何会松手,就像他无法解释几息前瞬时间,那犹如被无数张利嘴啃噬撕咬所导致的钻心剧痛由何而来。
      由表至里,从皮肤到骨髓,从指尖到肺腑,无一处不酸,无一分不痛,仿佛皮肉被从骨头上生生剥离,好似万千蚂蚁钻心。
      恍惚间眼看至亲至爱之人青丝成雪白骨入土,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
      而且心尖涩疼苦闷,难受到无以复加,险些令他恨不得将体内五脏六腑全部呕出。
      却不得不强忍了下来,未曾失态。
      ……可他分明身体康健完好无损的站在深宅大院光影明灭中,面对一具又一具白云卫的尸体。
      而那些尸体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有十具之多。
      自城主府遇袭至今,足足五日过去,查明有问题并被容长老下令肃清的城主府下人每日都会添上几个。
      那些人生前不忠不义不诚不信,死后亦没有那份殊荣归家安葬留得全尸,一律按照长老之令做了处理后摆在临时开辟出来的空地上,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空地青石平整环竹临水,微风拂过水波荡漾竹叶飒飒,过去虽因地处偏僻少有人烟往来,却景致淡雅高洁如梦似幻,并不输给城主府中任何地方。
      奈何如今成了曝尸之所,更因此荣登府中人人避之不及之地。
      除了叶孤城。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和需要将背叛者们一一记录在案的茯苓一起。
      这一个时辰里年轻的白云城主腰背笔直的站在一众尸首之间,他冷眉肃目一言不发,执剑的五指似是在冰天雪地里浸过水般,苍白到轻而易举便可看见皮肤下黛青色的血管与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肌肉的纹理,且周身气压低到几乎快要形成实质,仿佛快要压制不住滔天怒火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却又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生生将怒气藏在心底,不肯展露人前。
      令他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有很多。
      因为城主府遇袭,因为府中竟藏着如此多的晋思凌的手下——其中几人甚至早在叶孤城出生前就在府中当差,服侍过先城主,甚至招供出与先城主之死有所关联——也因为有人仍旧生死不明下落难寻,杳无音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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