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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婴孩 ...

  •   成化三年,是夜。
      正值子时,万籁俱寂,天空中却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一团又一团的雷暴接二连三滚出刺眼夺目的蓝边,将沉沉黑幕照的七零八碎。
      “我的皇儿——”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披头散发仪态全失的跪伏在地面,渐渐留下岁月痕迹的面容上清泪纵横。
      她陪着皇帝从那艰难岁月中步步走出,如今再不必受无边苦楚,本以为终于能相夫教子享一世荣华,老天爷却仍不肯给她机会。
      千辛万苦所诞的小皇子,出生尚未到一年,不幸夭折。
      数月里她求遍了满天神佛,甚至赌咒发誓只要能让幼子健康成长,自己以命相抵也毫无犹豫。
      可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落得满身疮痍。
      怀中的襁褓小小的,是那样的轻。
      明明昨日还能咿咿呀呀的向她吐口水,前日尿了他父皇一身……
      怎么就,没了呢?
      “贞儿……松手吧。”
      痛失爱子的皇帝似乎在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小皇子已经去了接近一个时辰,贵妃却始终不肯放手不愿承认事实,连带负责入殓一应事务的宫人也不敢上前。
      “我们还年轻,还有机会……就让皇儿安心走吧。”
      贵妃闻言身体微微一颤,凌乱长发掩盖下黑眸茫然。
      年轻?还有机会?
      皇帝确实还年轻,皇帝确实还有机会。
      但是她没有。
      因为她已经.......三十三岁了啊。
      这唯一的孩子,本是她未来唯一的指望。
      色衰爱弛,纵使她与皇帝的关系有过去的十数年共苦为基础……可太后的不喜,宫中愈来愈多的嫔妃,还有那些可以预见的,将会在宫总四处撒野的皇子公主……
      若她死的比皇帝早自然无须考虑这些,可万一没有,万一有朝一日恩情耗尽爱意断绝——
      只怕被太后等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无子嗣傍身的她会死的比任何人都难看。
      孩子……
      贵妃揽着襁褓的手在重重织物下越收越紧。
      那样飘摇而动荡的过去,那样朝不保夕的恐惧,她不想临老灾承受一遍。
      即如此,就让她,她们,一个个都别想生出孩子!
      本宫没有的,你们谁都别想得到!
      “皇上。”
      半夜惊闻噩耗而来的贵妃未施粉黛更无钗镮,犹如脱簪待罪般充斥着绝望与悲伤,点点膝行而上。
      她在灯光摇曳阴影重重的宫室中声音凄苦,字字泣血:“事已至此无力回天,臣妾只求皇上一件事。”
      “如若他日臣妾有幸再孕龙嗣……愿陛下另辟宫室与臣妾,藏龙嗣于内,保其未达十岁前不为外人知晓。”
      “……”
      皇帝半晌长叹,道:“可。”

      与此同时,京城百里外。
      闪电带着万钧之势从天而降,照亮了夜间漆黑不见五指的树林,更将一骑当先的男人的背影如白宣泼墨般清晰无比的勾勒出来。
      那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在大雨中策马飞驰。
      雨势愈发大了,大到斗笠蓑衣都再无半分作用,大到雨水连成珠串,顺着男人线条柔和得下颏滚滚而落。
      快点!再快点!
      几番混战后他已是强弩之末,手臂带着被雨水浸泡的皮肉外翻的发白伤口高高扬起又落下,清脆的鞭声伴随着骏马的嘶鸣交织成难听的乐章,透过层层雨帘传入紧随其后的人马耳中。
      乍看上去,似乎那领头的人与后面的一队人马是因突发急事前往某地的商旅或侠客,不得已才在这般恶劣的天气里赶路。
      可你若定睛看去,便会发现一马当先的那人与后面的人马衣着兵刃迥异,毫无相似处。
      若再仔细查看,看清后面人马的衣物的话,你估计会恨不得自戳双目,假装自己是个瞎子或者以后是个瞎子。
      总而言之,什么都没看见。
      因为那紧追不舍的人马不但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衣物更皆是同样的制式。
      飞鱼纹衣,腰佩绣春——锦衣卫!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岂敢偷看!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几欲裂人耳膜,引的前面那人身xia骏马大惊,骤然扬蹄嘶鸣,而后气息全无的偌大身躯砰然向一侧倒去!
      数个时辰不得停歇不得饮食的劳累,终于击垮了这身价万金的神骏。
      马背上的人猝不及防,竟生生被坐骑甩飞!
      这突如其来的险况令那人在半空中仍不忘下意识摸向胸前,确认无碍后才身体一扭,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准备落地。
      然而正是这短短不过几息的停滞,已让那一队锦衣卫追上了。
      那人落在地面,心知现在的自己定然无法快过马匹,遂停驻脚步,悍然拔剑!
      “刷——”
      铮然出鞘的长剑倒映着雷电白光撕破雨幕,映亮了他满面决绝与坚毅。
      “好一把游龙剑。”
      锦衣卫为首之人见猎物不再逃脱意欲殊死一搏,亦引缰停马。
      他帽下展露一角的面颊俊秀非凡,狭长凤目饶有兴趣的扫了一眼那剑,缓缓道:“只可惜今夜要折在这里了……连带你怀里的孩子一起。”
      “……”
      男子抿唇,却是不言。
      “如果我是你,就识相点把那孩子交给我们,上头只要那一老一小的命,与你游龙剑……到没什么干系。”
      “挚友临终前将遗孤托付与我,我又如何能违背挚友所托。”
      男子丝毫不为所动,只寒声道:“拔刀吧!!!”
      “啪,啪,啪。”
      有人在一众人身后轻轻击掌。
      为首者身后的锦衣卫闻声纷纷让路,让拥簇中那人上到前来。
      “师父。”
      为首者亦毕恭毕敬让到侧旁。
      男子身体更加僵硬了。
      来人竟是锦衣卫十四所千户之一,曾经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阎鞘,同时也是重伤他,杀了他挚友之人!
      可他偏偏不能冲上去为挚友报仇,因为他怀中还护者挚友唯一的孩子!
      “蛛娘现在就关在诏狱,用百年老参吊着命。”
      阎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常六郎,你可要想清楚。“
      男子——游龙剑常氏六郎——闻言心中顿时绝望弥漫。
      挚友身死,其妻难产身亡,自己带着遗孤连夜奔逃,本以为豁出性命总能护得周全,却不想还是功亏一篑。
      “圣上心慈,只要这对父子的命。”
      阎鞘继续道:“只要你交出怀中襁褓,自可于三日后前往京郊杨柳亭,带蛛娘一起离开。”
      “……此话当真?”
      妻子的性命被人握在手中,似乎令常六郎迟疑。
      “千真万确,我阎鞘从不说假话。”
      “那好。”
      常六郎收剑。
      他牙关紧咬,双手颤抖着敞开蓑衣。
      一个小小的,白生生的小团子露了出来。
      他大抵被人点了睡穴,如此雷声阵阵都未能吵醒。
      “……”
      对不住。
      常六郎在心中轻轻道了声。
      若要恨,若午夜寻仇……来找我罢。
      他闭上眼睛,仿佛献祭般垂首双手托起婴孩。
      阎鞘施施然上前,抬掌用内力吸引。
      那襁褓中的婴孩便凌空而起,落入浑身杀伐之气的锦衣卫千户手中。
      任务达成,原先紧追不舍的锦衣卫霎时退了个干净。
      唯留一人,一马尸。
      不知过了多久,常六郎突然如野兽般仰天嘶吼。
      他面上长泪纵横,重重跪倒在地。

      襁褓被绳子用相似的方法绑在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会细心为那婴孩挡雨了。
      “……师父,那常六郎放弃的太简单了。”
      少年细眉微皱:“而且将将出生不到一日的婴孩,似乎不该如此样貌。”
      他曾经作为暗卫护卫过刚刚出生的小皇子,知晓孩子应该是何样子,与其他几位同僚相比阴差阳错的多了些养孩子的知识。
      譬如刚刚出生的孩子应该皱皱巴巴,红的如同猴子屁股。
      “那蛛娘是因为两月前生产伤身才会被轻易擒获。”
      少年继续道:“或许……赵氏孤儿?”
      先前他见常六郎轻易交出挚友遗孤尚且心生鄙夷,如今则是满心疑窦。
      “是与不是,回去一验便知。”
      阎鞘不为所动:“若是我们所需之子,就将蛛娘放走,若不是,就将孩子尸身给蛛娘看,然后放她走。总归经此一事,十数年内安矣。”
      少年沉吟。
      那游龙剑常六郎出身武林名门,其妻蛛娘却是来自西域大漠内的魔教,性子极为刁钻。
      蛛娘与那以死之人素有不合,若这孩子真是蛛娘之子,前者又得知常六郎偷梁换柱以亲子性命换得友人遗孤存活,定会对常六郎心生怨恨。
      放她出诏狱,无异于自此给常六郎身边绑上随时可能引燃的火药,让其永无心思再来京城寻仇。
      一箭双雕。
      “师父。”
      少年却凤目一转,开口道:“我有一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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