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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第八章

      “望华姐,外找。”

      “哦。那……我先出去了。”

      “嗯。记得下周一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知道。”

      关上总编室的门,我向会客室走。

      “妈?你怎么会来?”

      “到你那边才想起来你今天下午会在这里,就顺便过来了。你现在还不能走吗?”

      言下之意是有事情要谈?

      “也不是,刚才老总找我谈一些事情,现在可以走了。”

      走回座位上拿起背包,和妈走出出版社。

      “还没吃饭吧?想去哪里吃?”趁着等红灯,我问。

      “随便吧。”

      “嗯。”绿灯亮起,我扶着妈过马路——就去妈妈手吃面好了。

      点了两碗牛肉面,叫了几个凉菜,我默默地吃了起来。

      “你刚才说老总找你谈事情?”妈没怎么动筷,略带紧张地问我。

      “嗯。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不想多说,夹了块腌萝卜送进嘴里,再喝一口汤:“趁热吃吧,凉了伤胃。”

      “没什么事吧?”妈仍是不放心。

      “社里的工作可能要调动,征求我的意见。”自己还没有最后的决定,我还是尽可能地简明扼要。

      “调动?”刚拿起的筷子又停住,“那你和叔伟……”

      “妈,我说了:只是问问我的意思,我还在考虑。你今天找我是——”有些不耐地,我也将筷子搁下。

      “哦……听说你爸心脏病又犯了?”眼光闪避着,妈嗫嚅。

      “嗯。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妈抬眼,看住我:“你呢?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我不准叔伟把我那天晕倒的事告诉家里人,不是怕他们担心,而是觉得——丢脸。

      没错,丢脸。

      叔伟当时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怕在父母面前丢脸?我没说理由,因为——没有。

      “最近稿子比较多,又因为可能调动临时接手了一些事情,可能忙了一点。”

      “望华,”妈突然握住我一只手,“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想对我讲的话,至少可以对叔伟说说啊!”

      我不语。

      “望华,从小你就是个倔脾气,在感情上又认死理。我和你爸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不能原谅,但——”

      “妈,没什么原不原谅的,你想太多了。”我抽回手,挑几根面条,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又都滑回木漆碗里。

      “你骗我不要紧,关键是别骗你自己。你中学和似恒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那时候就是——”

      “妈!”将筷子扣在桌上,我几近愤怒地喝止,惊觉声量太大,强压下:“妈,那些事早都过去了。”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才开口:“我知道那件事是过去了,可是它们真的一点也没影响你吗?你大学——好,我不提。那天看见你和叔伟,我是真的很高兴:他很照顾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呢,为什么还总是一副担心的样子?”

      我讶异:我不觉得自己那时在担心什么呀。

      但是,我更关心的却是——

      “照顾我?”我冷笑,“妈,你知不知道,他比我小三岁?”

      看到妈惊愕然后变得有些难堪的表情,我的唇角勾得更高一些:“没错,以前你不是常说:女人要找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男人比较好,因为和比自己小的男人在一起会很累。”

      这也正是她当年给我的关于她会出轨的借口:因为爸比她小,长久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在照顾两个孩子!

      “望华,我——”

      还说什么?!非要我这样撕破脸地对待自己的母亲?!

      顾不得这许多,我逃出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正在掏钥匙,门却已经从里面被拉开。

      “你怎么了,象看见鬼似的?我打电话到你们社里,你同事说你很早就走了。”将我拉进屋,关好门,叔伟一叠声地说着。

      我机械地换鞋,去厨房倒了杯冰水,喝下一大口才说:“妈来找我,陪她逛街。”

      不奇怪妈在我走后的这几个小时没打电话到这里:即使叔伟比我的小的事实惊吓不到她,我第一次爆发出对原来的事的恶劣看法也足够让她震惊了。

      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我只能拼命喝水。

      “这样啊。对了,”挤坐到我面前的茶几上,叔伟一脸神秘地问:“你这周末没事吧?”

      周末?要干什么?

      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只能愣愣看他。

      “忘了?没关系,和我回家就是了。”

      和他回家?

      “你有什么东西要拿吗?”我仍是不解,一向有东西他都自己搬或是找志凯他们的。

      “不是那个家!”他撮指弹一下我的额头。

      不是?那是?难道——

      “你生日这么快吗?”我是真的忘了。

      “你!”他生气,然后莫可奈何,“你忘了没关系,记得和我回家就好,不许反悔!”狠狠地直视我,突然又笑开来,“还有,我们申请的那个奖,有消息说很有希望哦。”

      “哦,那恭喜你们喽。”牵一下嘴角,我下意识地抬手喝水,却发现杯中早已涓滴不剩。

      “那不是重点好不好?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家?”他不错过我任何表情地紧盯住我。

      把玻璃杯握得更紧些,目光落在杯底自己有些变形但仍看得出紧张的脸上。

      “嗯?”他支起我的脸。

      “不行,对不起。”找不到任何借口,我壮士断腕般地直接拒绝。

      “喂,你自己答应的,又反悔?”他笑,点一下我的鼻头。

      “我说真的。”摆脱开他的手,放下水杯,我起身往书桌那边走。

      “什么意思?”他站起来问,不再嬉笑。

      “这次不行。我真的很抱歉。”抽出背包里的稿件,看见调令的一角——为什么现在每件事、每个人都在逼我?

      背后的人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安静得让人窒息。

      “为什么?”

      片刻,他开口,语气压抑。在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又一变而为温柔:“望华,我知道最近发生很多事,你心里很乱;但是——”吸一口气,“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和我回去一趟。不是因为你答应了我,而是因为——”走过来从背后环住我:“我有点害怕。”

      我僵住。

      “最近你的情绪很不稳定,又不对我说,我觉得——我觉得和你离得越来越远了。”转过我,“你就当是让我安心好不好?”

      凝视进他的眸中,他恳求的目光让我不忍不舍,但还是没有勇气答应他,“这次真的不行。”

      换他僵住,怒气一点点染上他的眼,我等待他发火。

      他却没有,只是认认真真地再逡巡过我的眼睛。

      我逼自己狠心回视。

      终于肯定了我心意已决,他放开我,回身拿起钥匙,走向门口,拉开,走出去,再关上,轻轻地合上。

      “望华,你和叔伟怎么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柳姐,叔伟在你那边吗?他今天说要来工作室的,现在还没到……这样啊,哦,那我挂了。”

      “望华,记得星期一是最后期限。”

      “望华,还是生妈的气?”

      忙碌的一天,忙着一一回答“没什么”、“不在”、“知道”、“没有”。

      然后就烦,烦到想立刻摆脱这一切。

      偏偏还有另一边也来凑热闹——

      “望华吗?你爸爸出院了,你和叔伟要不要过来一趟?”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可能再是否定的了。

      “爸,你还好吧?”

      单独置身于爸的书房,不再象上次来时那般忐忑。

      “没什么不好的。人老了总会有点小病小痛。”

      心脏病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吗?

      我心里反驳着,嘴却是紧闭的。

      “听你肖阿姨说,那个男孩子还不错,怎么没来?”

      “他忙。”

      “嗯。女孩子还是自爱一点好,学什么跟人同居!”

      旧调重弹,又是雷区,我自然要避开,可不知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岔开的话题却转得更为糟糕——

      “爸,你曾经还是很爱妈的,对吗?”

      问完后才知道紧张,屏息着等待答案。

      爸这次倒很平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抬头看住我,开口:“你妈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妻子。”

      是吗?好人多得是,可好妻子对男人才是重要的吧?

      盯着自己的脚面,我咬紧下唇。

      “也或许,我不是个好丈夫,在你妈面前,我始终是任性的。”爸的声音传进耳里,我抬眼,却发现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她包容了我很多,但我没办法包容她的一切。”

      如果爸是指妈的背叛,那当然不必包容;但之前呢?爸可有作为一个男人去包容、呵护自己的妻子?还是更多地只是挥霍着妈随感情付出的母性关怀?

      谈话没有再继续,谢绝了一顿晚饭,一个人回到家里。

      甫一进门,电话就响了。

      “喂?”

      “是我。”

      “嗯。”

      “设计获奖了,正式颁奖还没下来,大家决定先庆祝一下,又正好是……我的生日,大家要过来我这边庆祝。”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嗯,我会过去。”

      双方都沉默下来。

      “望华……”

      “那天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

      和他同时开口,是我坚持把话讲完。

      “记得明天早点过来,我要布置一下,不能过去接你了。”他的声音里隐约透出笑意,温柔而轻缓。

      “我知道,你忙你的。”

      我却只是从心底漾上一层疲惫,很深的疲惫。

      钥匙带了,礼物带了,伞带了——今天有雨呢。好了,出发。

      拍拍背包,换好鞋子,准备出门,偏在这时电话铃响。匆匆赶过去。

      “喂?”

      “望华吗?你现在赶快赶到‘爽心阁’那边去!”

      是肖阿姨,语气慌张。

      “怎么了?”

      “你妈妈刚才约你爸爸去那边了。”

      妈妈和爸爸?怎么会?他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肖阿姨,他们有事要谈吧。”没叫我,自然是不想我知道,那我又何必?

      “望华……我明白。只是,你也知道,你爸爸前段时间才犯过病,我怕——”

      怕妈妈又刺激到他?

      由一个“外人”来提醒我爸爸搞不好会因为妈妈而丧命,这真是——

      我说不出话来。

      “……那好吧。我自己过去看看。”没听到我的反应,肖阿姨又说道,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为难。

      “肖阿姨,还是我去吧。”毕竟那是我的亲生父母。

      坐在计程车上,看着窗外刷过的雨丝,整个人几乎是麻木的:上次和爸爸谈到原来的事情,他很平静;无论如何,经过一场病痛,他好象对那些事情比较能释怀了。那么,今天应该不至于会怎样吧?

      我猜错了——

      到了爽心阁,按服务生的指示找到他们所在的茶室,还没拉开门就已经听到妈的声音,责备地:“你怎么能对她那样讲?!你知不知道上次你害她和叔伟那孩子误会?”

      “我害她?我起码不是那根教她和人同居的上梁!”是爸爸的声音,透过它我可以想见他暴怒的神情。

      “爸、妈,你们别吵了。”

      拉开纸门,我跨进茶室。

      “望华?”

      妈见到我,吃了一惊。

      爸没回头,只是不再说话。

      坐到桌前,看到爸爸气得通红的脸颊,我开口:“爸,你放心,我不会再和人同居的。”见爸爸抬头,神色复杂地看我,我笑:“真的,我不会了。”

      “望华!”妈再次惊惧地喊出声。

      “妈,”我当然知道她的担心,“我只是说不再和叔伟住在一起。”回头又对爸说:“爸,肖阿姨很担心你,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肖克杰了,他待会儿会来接你。”

      “望华,我没事。”爸爸终于说话了,“也不是反对你交男朋友,你肖阿姨一直说他是个好孩子,只是——”

      “我知道,爸。”打断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话,我安慰道:“我可能马上要调动工作,房子要退掉了,并不是因为您的话。”

      “但你上次还说你只是在考虑啊!”妈急急插进。

      “嗯,但是昨天老总又在催,我想老屋离新工作地点更近有点,很方便,我过去刚好,什么也不耽误。”

      “那叔伟——”

      “柳叔、宋姨。”肖克杰这时拉门进来。

      “你来了。我还有约会,麻烦你送我爸回去。”我起身,也挽起爸爸:“妈,我送你出去坐车,我们改天再谈。”

      妈见有外人在,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站起来:“不用了,你不是还要赶时间?以后再说吧。”

      呼出一口气,看着肖克杰将车开走,又送妈上了车,再拦了辆计程车,说了叔伟家的地址,整个人垮在后座上。

      窗外的雨丝扯得更紧了,看来不信邪是不行的——电闪雷鸣配上难言的心境并不只是小说电视里才有的情节。

      “小姐,到了。”

      到了?回头,发现果然车已经停在公寓楼下了。

      付过车费,开始爬楼,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好象是一片空白。

      按了门铃,隐隐听见屋内的人声:似曾相识的场景呀。

      “柳姐,你来了。”

      净霄为我开了门,一脸热情。

      我点头笑笑,回身关门。

      “叔伟在厨房,刚才还说要给你打电话呢。”

      我还是笑,又朝靖秋点头打过在招呼,往厨房那边走。

      “哎呀,齐哥你出去啦,什么都不会做还装?都说我会搞定的。”是许小妹娇嗔的声音。

      “你不要以为帮忙做菜就可以了,今天是帮齐哥庆祝生日,礼物咧?”是志凯在揶揄她。

      “是啊,我是要礼物的。”叔伟的声音笑笑的,心情似乎不错。

      “你不会是只带了一张嘴来吧?还是你要献吻?又不是美女,没人会要的。”又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志凯。

      “你!”许小妹气哽。

      就见她扳过叔伟的头,“啵”一声,干净利落地印一个吻在叔伟的右颊上:“怎样?!”挑眉瞪志凯。

      “靖童!”

      “靖童!”

      靖秋和净霄同时喝道。

      厨房里的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回头,看见我,表情各有不同:许小妹红了脸,抱歉中带点心虚;志凯一脸“大事不妙”;叔伟则是彻底愣住,完全的料想不到。

      我又何曾料到会看见这样戏剧化的场面?

      心里倒没什么愤怒或醋意,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个玩笑;但我真的觉得触目惊心:不为他们的表情和身后两个人可想而知的担心,只为了——

      厨房里案板上堆着的面粉和锅里正愉快翻滚着的白胖食物。

      “望华,你来了。靖童她刚才只是在开玩笑,你别误会。”叔伟有些急切地朝我走来。

      “是啊,柳姐,是我和靖童开玩笑啦。”志凯扎煞着双手,一脸的不自在。

      “柳姐,靖童一向小孩子脾气,你别介意;靖童,还不快道歉?”

      “柳姐,我——”

      我还是无法将目光从那些可怕的东西上移开。

      “望华,你不是真的在生气吧?望华?”叔伟走过来,伸手要抱我。

      “别碰我!”

      条件反射般地拍开他满是面粉的双手,我避之惟恐不及。

      一屋子的人都愣在那里。

      “柳姐,”是靖童泫然欲泣的声音,“你真的生气了?我,我只是在玩,没有——”

      她是真的为自己闯的祸感到不知所措,我知道;不关她的事,我也知道;但现在的我无法分出心力去安慰她。

      “……啊,饺子好了,这一锅是齐哥亲自包的……那柳姐,你要不要先尝尝?”慌乱之中,许小妹急急地找话题转开,手忙脚乱地盛了一盘饺子朝我递过来!

      下意识地抬手,“啪”地挥开,瓷盘在空中翻转两圈,抛甩出一个个饱满圆润的饺子,落地,跌成碎片,紧跟着散落在四周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清脆的破碎声也惊回了我的神智,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惊惶地抬眼,志凯的懊悔、靖童的委屈和难堪、叔伟的惊愕和心痛,在在都刺激着我,巨大的震惊之下,一时反而完全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

      “……叔伟,我看还是改天再庆祝吧,我们先走了。”

      “是啊,靖童,志凯,走吧。”

      身后传来净霄和靖秋的声音,我不敢回头面对他们。

      “嗯。叔伟,那我们先走了……柳姐,对不起。”志凯喃喃向我道歉,拉着仍不知所措的靖童从我身边擦过去。

      随着门锁被轻轻碰上的声响,我知道人全都走光了。

      还是不敢转身,这回,不敢面对的是叔伟。

      低头看到脚边碎掉的瓷片,缓缓蹲下身去收拾。

      “别动,小心划伤手。”

      叔伟走过来制止我:“先别管它,你去客厅里坐。”

      拉起我,引我到沙发边坐下:“你身上还有点湿,坐在这里别动。”他起身,到浴室拿条毛巾递进我手中:“擦擦。”绕过我,又不知干什么去了。

      一条毛巾而已,此时却沉重过一块石头:我是做出了决定没错——刚才对爸妈说过的话并非一时冲动,而是这一段时间矛盾忧虑后的水到渠成。可是,我并没有打算将场面搞到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啊?真的是想心平气和地说出一切的。

      一杯热牛奶塞进我手中:“去去凉气。怎么还在发呆,嗯?”

      抽出仍被我紧攥在手心里的毛巾,叔伟边轻声交代边开始为我擦拭潮湿的头发。

      随着他手的搓揉微微晃脑,片刻后,我抬头,穿过毛巾的缝隙看他,缓缓开口——

      “我们分手吧。”

      说出口的话居然是先令自己一愣,似乎,我的原意并非如此?

      可是,又好象是将理所当然的、憋了很久的想法宣之于口,终于。

      头顶上的动作顿住。

      我用被垂落的毛巾遮住半边的视线看着面前这张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退下去。

      “你先去休息一下。”他来拉我的手。

      扯下头上的毛巾,我紧盯这双痛苦的眸:“我说真的,我们分手吧。”

      苍白的脸又一点一点涨红,他还想隐忍,偏过头试着再牵我的手:“你先去休息一下。”

      “叔伟——”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你头脑不清楚!!去休息一下!!!”

      他“腾”地站起来,无视我手中被撞翻的牛奶,冲进厨房,一阵“乒乒乓乓”后是全然的静默。

      呆坐片刻,我慢慢放好杯子,搁下毛巾,我茫然地走进他的卧室,关上门,不顾衣服还是湿冷的、又混着奶渍,侧倒进床里,闭上眼。

      还可以听到雨打在窗玻璃上的声响。

      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抽扯;但迈出去的一只脚已经无法收回,人总有无奈的时候,尤其是对自己。

      “起来,把睡衣换上。”

      不知过了多久,叔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不出声,不动。

      感觉到温暖的气息靠过来——他绕到我这边的床沿坐下,伸手我衬衫的纽扣。

      抓下他的手,我睁眼坐起:“叔伟,我是认真的。”

      他咬住下唇,死死地瞪住我,逼得我垂眼,却看见他一双手绞着拿给我的睡衣,紧得泛白。

      “刚才的事真的只是个玩笑。”

      声音沙哑地开口,他几乎是“挤”出每一个字。

      我抬头,望进他眼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紧张和惊惶。

      扯唇,强迫自己笑着开口:“不是——”

      “逼你跟我回家,是我不对!”他急急喊出,“我不逼你,我们慢慢来。”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啊!

      基本上,谁都没有错。

      只是,我不能再要求已没了心力的自己和你继续下去,所以——

      “是我想分手,真的想。”

      还是固执而残忍地把方才被他抢白的话说出口,尽量让语气平稳些、温柔些。

      “啪!”

      脸忽地被掴得急甩向一边,还来不及反应,便传来一阵剧痛。

      “你根本是没有心的!”

      他咬牙吐出每一个字,站起来冲出房间、穿过客厅,甩上门,重重地。

      是啊,我已经说过我没有心力了,这个指控不算冤枉。

      就着被甩倒的势头,我侧躺下去,把自己蜷成一团:不想、不想、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望华,快点,你爸爸把人打了。”

      什么、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纷乱的脚步声,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上不知是谁往楼下跑。

      喘得好紧,喉咙里似乎有血腥味泛上来,撕痛着。

      ——“在那边、在那边!”不断有人指路。

      哪里、哪里?我看不到啊!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王八!”

      看到了,爸爸握拳砸在那男人的脸上,血流出来、溅出来、迸出来。

      没有人还手、没有人劝架;只有妈妈在一旁仆地啜泣。

      爸,别打了,别打了,我们回家吧,爸?

      “你给我滚开!”

      鼻子被爸再次挥拳的手肘砸到,很痛,牵痛到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又有血飞出来,是谁的?我不知道、不知道。

      “望华、望华,你醒一醒!快起来,快点!”

      不,不,我不要起来,不要看见爸爸打人,不要看见妈妈哭泣,不要再被人打。

      “望华,快起来!”

      身体被拖曳而起,我迷蒙睁眼:黑,眼前是一片彻底的黑。

      然后才看见叔伟焦急而张皇的脸,以及他向我脸前伸来的一只手。

      干什么?!

      联系到刚才可怕的梦境,我条件反射地低头闪躲,却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鼻腔滑下。

      夜色中,仍能看到一缕浓黑的液体滴落在毛毯上。

      我在流鼻血?

      呆愣地抬手抹向自己的鼻子,果然沾到一片粘腻的腥热。

      “头仰起来!跟我去浴室!”

      叔伟喊着,左手扶住我的后脑,右手轻拍向我的额头。

      不,不行,不能后仰,我会窒息。

      捂住嘴,我拼命摇头。

      “头仰起来血才不会流啊!”他急呼,扶我向浴室跑。

      我还是摇头,捂嘴的手按得更紧些。

      “哗”地拧开水龙头,叔伟把我按在洗脸台前,不住地用掌接水向我后颈拍,水池里飞溅上几滴艳红色,很快晕开。

      我拼命挣扎,却挣不过他强劲的手力。

      “你不要动!让血流出来就好了!”他颤着声喊。

      不行了——

      明显地感觉到它滑向喉管,我空出一只手向后翻转,死命地推开叔伟,转身想往马桶跑。

      “哇——”

      来不及了,我张嘴吐了出来。

      叔伟正好挡在我身前,下意识地伸手来接——

      纠结的血块就在这样堆在他半摊开的掌心上,仿佛蠕动的血蛇,腥味扑鼻而来。

      我抬头:面前的人震惊地盯视自己的手掌,好象看见异形一样;片刻才抬头看向我,眸中闪过一丝巨痛。

      牵他的手到水龙头下冲干净,这下我倒真正平静下来:自己以水拍颈,洗净了脸,找出棉球塞住鼻孔,再洗干净手,擦干,转身走回卧室,翻过被血浸染的枕头,躺下。

      浴室的灯还亮着,水还在响。

      我无暇顾及,滚烫的面颊已经渐渐降温,原先干燥扯痛的唇也因为沾了凉水而好过多了,我几乎快要酣然睡去。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眼角的微光灭去,耳边的水流声消失。

      下一刻,被人从身后搂入怀里,紧紧地、紧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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