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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修罗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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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醒来。
四肢却酸软无力,望着窗外的泣血残阳我有些懵,不知这是人间还是天上还是什么妖魔的领地。
除了那一抹明艳殷红的斜阳,窗外是苍茫的无边的暮色,窗外高大可入云的白杨就那么孤伶伶地立着,望着枝头萧疏凌落的叶子我知道深秋已经来了。几只抖索着翅膀的暮鸦不时发出几声凄哑的嘶叫,和那些叶子一样孤独。
这样的黄昏是容易让人万念俱灰的时候。
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对着岑刀书房外面的纹丝不动的古树泫然欲泣,那样的场景太多次在梦里出现以致于我常常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实还是过往。
正如我现在不大能确定这是否仍是梦中。
我运了一下气,知道自己的功力已经完全失去。
我没有失望,这早在我的预料之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一早就有预感。
只是,明玉的心血却白费了。
在得到明玉的功力的时候我是那么欢欣雀跃,我以为我便可以独行天下,可以以一已之力查控修罗神的秘密,可以为岑刀,为父王复仇。
可是不是,我的功力还是远逊于明玉、桓痕、阴阳二使和木行林等人,而现在,我连修罗神的面目都还没有看到,就被木行林带到这个地方,而且,被废去全身功力。
没有了法力的我,还有多长时日可活?
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是什么错了呢?
难道是因为我是人,一种劣等生灵,即使拥有了上等法力也只是浪费?
原来离开了父王,岑刀,明玉和桓痕,我什么也不能,连生存都不能。
我会的,无非是撒娇耍宝。
那下面来惩罚我的,该是木行林还是修罗神呢?
我突然想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要明玉的功力,接受命运给我的安排,会怎么样呢?我会在明玉的目光下终老,虽然那可能只是明玉生命中的很小很小的一个片段。可是我却不会认识桓痕。
到现在,我才想起桓痕。
那个教会我安静,教会我沉思的男子。
他现在被修罗神府的高手围攻,他坚持得住吗?
他与水悠扬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对我说的要与我一起的话还算吗?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可是没有如果。
那么现在,既然我失去了法力,回复了凡人状态,就让我安心做一个凡人。
我如此平凡,怎么能奢望岑刀,又怎么能解救他呢?
解救了他我也还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不看我的眼。
我万念俱灰。
就在我脑袋越来越大的时候一个男子慢慢走了进来。
却是岑刀的眉目。
我不再理他,亦不看他。
在岑刀的面目在桓印身上出现之后,我就知道岑刀比我想像的都复杂得多,那已超出我的智力所及的范围。
他们为什么屡次化身为岑刀来迷惑我?
是了,桓痕说我的父王便是那转世的玉皇大帝。
他们想必是要从我身上得到如意宝典吧,我冷笑。
就是佛祖转世又怎么样,还不是任鱼系帝国将荆芜帝国一口吞并,然后将荆芜宫烧了三个月。
若他有如意宝典,怎么会如此不济?
而我,我在认识桓痕之前,连如意宝典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那男子亦不看我,还是那样倨傲的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干净凌厉的眉目。
我且把它当作面具。
我只感到可笑。
岑刀若是未死知道他的面目如此珍贵,不知会有何感想。
可是那男子只是不理我,只是像岑刀那样翻看一宗宗案卷,然后画几笔写意画。
烛光摇动,影印聚合。
那男子慢慢走出去,不时却又走进来,手上端了简单至极的食物。
依然是岑刀的风格。
依然不说话,坐在我对面用餐,并不招呼我,只是将那面包用短剑一划为二,将水也一分为二,将所有食物都一分为二。
如此清楚,如此明晰。
一如岑刀昔日。
没有人知道千娇百媚的姒雪宫主在岑大将军那里是遭受如此冷遇。
而我,却一直将与岑刀一起进食视为最大的快乐。
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忘记一切,忘记若耶,忘记所有的烦恼。
岑刀吃东西的时候像极了一个大孩子。
他在咀嚼的时候才会离我那样近,伸手可及。
尽管我从来没有伸出手去。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故伎重施。
我冷笑,拢过食物大口吞咽。
我最擅长的就是这对峙,这与岑刀之间无时不刻不在进行的对峙。
我在等待这个不知是魔,是妖,是灵,是怪,还是鬼的下一步。
成王败寇,我一早就明白。
既然落到了别人手上。生死便不再由已。且活得一刻便是一刻吧。
那男子吃完后耐心地等我吃完,然后将盘子端走。
并不理会我。
仿佛我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宠物一样。
不,我怎么可比宠物?我怎么能期望还有人宠?
第二天亦如是。
只是第二天那男子带来了一管箫。
我冷笑,原来桓痕的把戏他也要学,这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原来我如此落魄的时候也有人讨好。
这真是我的生命中最值得骄傲的事。
可是那呜咽的箫声却时时让我泫然欲滴。
那是骨子里一点一点渗出的悲伤。
我不知道悲伤可以分几种,悲伤能不能像岑刀的面目一样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就可以无限制的复制。
那男子在阅完卷宗后便低低吟道,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倚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
我有些惊异。
若是岑刀,定不会吟这些哀思纠葛的句子,他当是会吟“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会吟“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十四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岑刀向来便是哀而不伤,从来不会绝望,不知悔改的,而岑刀事实上很少在我面前读诗词。
那些哀伤绮糜的句子,只有桓痕,桓痕才会细细吟唱,辗转不歇。
他不是要化身岑刀么?
为何又装出桓痕的样子?
是了,他知道我对桓痕亦有留恋,知道以我的贪心会觊觎岑刀与桓痕的结合完美统一体。
我冷笑。
那么过几日,他还会不会弄出点忧郁的表情来学明玉呢?
我的预想没有实现。
一连过去了十四天,我看到的唯一的人还是那个莫名的男子。他没有再装扮其他人,他的神情和岑刀一样没有变化,那样的冰山一般的冷,只是偶而会吟那些哀婉的诗,这时候他的眼中会有桓痕的一些忧郁,却也到此为止。
我一直在期待木行林或者修罗神的出现,可是没有。
在第二十天的时候我决定和他说话。
事实上我除了说话什么也不能做。
当然我也可以走出去到屋子周围转转。
可是我在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就打消了要逃走的念头。
那是一处高可摩天的巨峰,我们已接近峰顶。周围都是悬崖峭壁。我知道没有非凡的灵力根本无法近此地一步。
我说,你认识岑刀。
那男子说,你还没有问我是谁呢?你焉知我不是岑刀?
我说,如果我不和你说话,你便不会向我开口,是么?
那男子冷然道,我一向很有耐性。
我说,你费尽心机把我抓来不会就是吟诗给我听的吧。
那男子笑道,你以为你可以做什么?
我说,你究竟是谁?
那男子突然笑了,我便是修罗神,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我目瞪口呆,我说,你不像。
那男子淡淡地说,是吗?
我说,我在一座庙里看过你的像,那并不像你。
那男子笑了,既然是像,多少总是有点出入的。只是你信与不信又能怎样呢?我说我是岑刀你信不信?
我说,不信。
那男子说,哦,何以见得?
我大声说,岑刀虽然狂傲,可是他不残忍,他虽然表面上对我冷淡,实际上很关心我的心事,不会,不会像修罗神那样滥杀无辜。
那男子道,你怎知修罗神滥杀无辜?
我切齿道,修罗神刚出生便生吃了鬼母,然后弑父杀兄,夺得幽冥鬼府的冥王宝座,他在攻下灵霄宝殿之后将大小降与不降的诸神全部斩杀殆尽,他称霸三界时候要求三界各山各洞精,灵,鬼,魔,怪每五百年到修罗神府朝拜一次,北海玉麒麟只迟到了半个时辰就被他诛灭九族,并驱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于是人间再不见麒麟,四万年前,修罗神要娶白蘋水里的美人鱼为第一百零三个妾,美人鱼誓死不从,他便将美人鱼打入第十四层地狱,毁形销骨,于是美人鱼再不见于三界,这些,难道还不算人神共怒的残暴之行?
那男子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奇特,他悠悠道,这些,你是听红药说的是也不是?
我说,是又怎样?
那男子道,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一个不同的故事你会相信吗?
我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你整个人都是虚伪的,你不是岑刀却扮作他的样子,你为了我一个凡间女子花费那么多时间,想必是信了我便是什么玉帝的女儿,有什么如意宝典吧,我可以告诉你,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算他们说的我是玉帝的女儿,我连如意宝典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那男子说,好,于是他一转身变作那庙里的温情书生。
我说,你果真是修罗神煞?
那男子笑了,在你眼里,好像修罗神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我不必冒充的。
我凝视着他道,冷冷道,你若是修罗神煞,你为何要将我掳来?岑刀是不是你杀的?我既然无法为岑刀报仇你还是早点杀了我的好。
修罗神笑道,不想你还是如此没有耐性,只要你足够耐心,只要相信,我便可以告诉你,其实你不信也没关系,因为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真相早已死无对证。
再说,你信不信都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我说,什么?
修罗神说,岑刀便是我的前身,我便是岑刀,岑刀便是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
我大笑,狂笑,穷笑八笑,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故事。
我终于还是笑完了。
对面的修罗神还是不温不火地看着我。
我捂着笑痛了的肚子道,你这天才儿童,你还有什么笑话快一并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