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汹涌时》月逢星

8、天光乍现

　　　　“喂，帅哥，醒醒，醒醒。”

　　“怎么叫不醒，他不会是死了吧？”

　　“不要胡说，人家还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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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延起初听到耳边的声音还并不真切，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直至脸上被泼了水，他才被猛然惊醒，坐了起身。

　　他扭脸看向四周，没有任何房屋建筑，只有一片绿意和山峰，称得上是荒无人烟。

　　他怎么会在这里？

　　魏延努力搜索晕倒前的记忆，终于想起那瓶水和那辆黑车。

　　于是他又赶紧去搜身上的口袋，果然，钱包空空，手腕空空，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全被拿走，只剩个空皮夹。

　　但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他打开钱包夹层，只见一张小小的相片的边缘从里面露了出来，微微泛黄的纸片与黑色的皮夹格格不入。

　　至此，魏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小伙子？”一只手从旁伸出在他面前晃了晃。

　　魏延闻声转头，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人。

　　那是一对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妻，面容和蔼，他们身后还停着一辆老式摩托车，车上绑着一个大大的军绿色布袋，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你可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们就要报警了。”女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抱歉，”魏延张了张嘴，喉咙突然传来一阵痒意，促使他咳嗽起来，“咳咳咳~”

　　“慢点说慢点说，来，先喝口水。”

　　魏延刚被一瓶水迷晕，现在哪里还敢接别人的水，下意识地就要挡住。但对方手比他更快，瓶口直接就怼到了他嘴边，开始给他哐哐倒水喝。

　　“哎呀你慢点，人家衣服都要湿了。”男人连忙从她手里夺过水瓶，转过头对他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婆娘就是太心急，没得别的意思。”

　　说着还去帮他擦衣领的水渍。

　　“没事。”魏延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然后从地上站起身，道：“大哥，我想问问我们现在在哪里？什么时间了？”

　　好在那两个人只是谋财，没有伤害他，东西丢了倒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去秀水村找到申云烟。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这里是牛坡村，帅哥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秀水村。”

　　“咦，你要去我们村？”女人惊讶。

　　—————————

　　另一边。

　　申云烟一大早就被楼下的大公鸡给叫醒，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木板床时，她还以为在医院值班房。

　　只至转头望了望室内简陋破旧的陈设，她才反应过来，这已经是她来到秀水村的第二天，也是离开B市的第三天。

　　南方的冬天室内没有暖气，加之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此时她即便不将手伸出被窝，也能感受到风从脸上拂过时带来的冷意，让人不由地寒毛竖起。

　　再转身摸出手机一看，才早上六点半，倒是还很早。但申云烟没有赖床的习惯，于是就静悄悄地起来洗漱完毕后出了门晨练。

　　秀水村虽然不大，但是有小学和中学，主干道还铺了水泥路，算是周边比较繁荣的村子。

　　跑步的过程中她还偶遇了不少去上学的学生，有些骑自行车，但大部分还是走路。他们走得极快，在这严寒的冬日里还走出了一身汗，小脸红彤彤，汗津津，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连发丝上都被笼了一层细密的晨雾。

　　昨天村支书和他们说过，这是周边唯一有中学的村，其他的中学都在两个小时车程以外的镇上，所以其他村的学生要走很远的山路来上学。

　　跑了半个小时后，灰蒙蒙的天空再次飘起了细雨，申云烟只能折返。早听闻应城多雨，但是不知道会这么突然，明明出门前天边大亮，有放晴的迹象。

　　返回的时候申云烟没有走大路，挑了一条较近的小土路。小路两旁是大片的农田和菜地，菜地里生长着应季的蔬菜，有青菜萝卜，还有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豌豆苗攀附在园墙，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越发娇小可爱。

　　而抬头望去，远处山霭苍苍，山下炊烟袅袅，天地都仿佛融为一体。

　　看着眼前的景色，申云烟不由停下脚步，享受起这难得地静谧时刻。

　　直至哐当一声，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她才倏然惊醒。

　　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坐在了地上，不远处菜篮撒了一地，有个拳头大的红薯还骨碌碌地滚到了她脚边，沾了一身泥。

　　申云烟想都没想就弯腰捡起，然后快步走到了老人家旁边，将掉落的蔬菜三下五除二地全部捡了回来后去搀老人家：
　　“婆婆，你还好吗？”

　　“啊，你说什么？”老人家耳朵似乎不太好，半眯着眼睛去看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疑惑。

　　“婆婆，你有哪里受伤了吗？能站起来吗？”申云烟耐心地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这回老人家听清了，笑容可掬地摆摆手，道：“没得事，没得事，我们农村人哪能摔一下就出事了嘛。”

　　说着申云烟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老人全身。

　　老人家跌倒的地方有个小水坑，不过行动上没有异常，裸露的肌肤没有伤口，只有裤子湿透了。

　　说话间，细雨逐渐变密，甚至起了一阵风，她能感觉到老人家的手都变得冰凉。

　　申云烟抬头看了看风向，转身换了个手搀扶，将大半的雨水挡住，道：“婆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前面，不用送。”老人家还想推辞。

　　“没事，我也走这条路。”申云烟弯腰一手拿起菜篮，一手搀扶着老人向前走去。

　　老人家住的不远，离他们也很近，就大概三四百米的距离。

　　不过申云烟望着眼前破败的房屋，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老人住的房屋是一间破旧的小土房，只有两间房，头顶的瓦片生了绿苔，一看就年代久远。

　　打开的房门里只有一盏昏暗发黄的小灯，墙体已经斑驳，墙上还挂着许多红色的塑料袋，显得十分杂乱。靠门的角落放了一张及膝的餐桌，上面摞着大小不一样的碗碟，地上还有一个架着锅的火堆，形成一个简易的用餐空间。

　　在往里就是一张床，两张棉被，角落里乱七八糟地堆着衣服和物品，还有几大个鼓鼓的蛇皮袋，里面装的是什么看不清楚。

　　老人家侧身看着申云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里有点乱，你要是不想进来，我就把桌子搬出来，吃完早饭再走。”

　　申云烟回过神，礼貌地笑了一下：“不用了婆婆，我等下还有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

　　他们八点要准时赶到小学开展体检工作，现在已经七点二十分，等会儿回去还要收拾东西，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闻言，老人家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她嗫嚅道：“这样啊。”

　　看着眼前人失望的表情，申云烟不由地在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老人的脸，每次她要离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望着自己。

　　于是她心下一软，温声道：“婆婆，你先把裤子换了，不要着凉，晚点我忙完了再过来看你。”

　　“好好好，谢谢你。你去忙，闲下来了一定要再来，婆婆给你煮饭吃。”老人家高兴地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热情洋溢。

　　告别了老人家之后，申云烟便快步回了宿舍。

　　此时众人已经起了床，正在二楼客厅吃村支书送过来的早餐，见她一身湿哒哒地回来，傅初霁满脸惊讶。

　　“你去哪儿了，怎么淋得那么湿？”

　　说着他快步走到一旁的桌上，从一堆未拆封的生活用品里抽出一条毛巾递了过去。

　　“跑步，半路上下雨了。”申云烟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的水渍。

　　“我就说嘛，怎么一醒来你就不见了。”林可从一边冒了出来，又递给她一碗热豆浆。“快喝点热的，不要感冒了。”

　　“谢谢。”申云烟接过碗，弯了弯唇角。

　　“嘿嘿，不客气。”林可开心地眯了眯眼。

　　快速吃完早餐，换好衣服后，众人就分成两队分别去往两所学校。

　　因为林可三人支教的地方是中学，他们义诊的地方是小学，所以出了门众人就分道扬镳。

　　因为义诊的工作并不是单独进行，而是合作，所以主要还是听卫生院安排。而今天的工作先给秀水小学一到三年级的小学生体检。

　　体检的内容一共有三项，一是检查视力，二是体重身高测量，三是内科检查。

　　工作看起来简单，但是要知道小朋友可是天底下最最不听话的生物，光是要他们配合你检查就要废许多力气。

　　而且低年级的小朋友不会填表，还得一个个帮她们写好名字，做好登记，所以光是搞定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就花了一上午的时间。

　　不过到了下午就轻松了许多，大一些的孩子都非常配合，所以不到四点她们的工作就已经完成。

　　“终于做完了，再坐下去我的老腰要不行了。”说着李柔嘉伸了个懒腰。

　　“还好人不多，做得倒也挺快的。”一旁收拾东西的陈济接话道。

　　一旁的申云烟没接话，只是默默地脱下手套，将胸前的听诊器整理好放入包内。

　　“对了，申医生，等会儿我们先回去生火吧，村支书说热水器没那么快安装好，今天我们得先自己热水洗澡了。”

　　宿舍没有热水器，也没有电热棒，昨晚所有人还是去村支书家里洗澡的。

　　申云烟停下手上的动作，应了一声：
　　“好。”

　　“那我呢？我干什么？”陈济举手。

　　“你去劈柴。”

　　“啊？还要我们劈柴吗？”

　　“当然。”

　　…………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着东西时，门口突然喧闹起来。

　　李柔嘉闻声走了出去，正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时，一个小朋友从外头跑了进来。

　　李柔嘉一把抓住他，好奇地问：
　　“小朋友，外面出什么事了呀？”

　　小朋友被拦下还有些困惑，但抬头看到李柔嘉温柔的脸庞当即就没了戒心，她高兴地回答道：
　　“学校门口来了个好奇怪的叔叔说要找人，门卫叔叔让我去找老师来。”

　　得到答案，李柔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样啊，谢谢你哦。”

　　“不客气。”小朋友笑着跑开。

　　李柔嘉望了一眼校门，疑惑道：“会不会是嘉树他们过来找我们了？”

　　毕竟村里难得有生人。

　　陈济看了一眼手表，道：
　　“不是吧，这个点他们应该还没有下课。”

　　这时一旁一直不作声的申云烟忽然往外走去。

　　李柔嘉下意识拉住她：“申医生你去哪里？”

　　申云烟停住，转头平静道：“我出去一下，那个人应该是来找我的。”

　　“？？？”李柔嘉一脸疑惑。

　　申云烟没再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早从昨天晚上那通没有声音的电话起，她就知道对方是谁。

　　她知道魏延会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所以，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随着校门逐渐靠近，被小朋友团团围住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

　　然而还没等她跨出门，就看见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突然转身向外想要离开。

　　只是大少爷穿着皮鞋，没注意前方路况，惊慌失措下踩了块光滑的石头，长腿还没迈出去就摔了个狗啃泥。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小朋友顿时哄堂大笑，她没忍住，也跟着笑出声。

　　魏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是顿感脸上无光，站起来就想跑。

　　但还没等他走出去，就被赶来的申云烟一把拉住。

　　魏延被拉住的那一刻，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大多是申云烟让他回去，又或是冷冰冰的嘲讽，最坏的可能是当众和他断绝一切关系。

　　这些都没关系，早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做好了一切被拒绝的准备。

　　但是，他听见对方说:

　　“跑什么，我会吃人吗？”

　　他没说话。

　　然后他听见了申云烟对他说过此生最动听的话。

　　“如果不忙的话，你可以留下来。”

　　霎时，他的世界天光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