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有疾》Decem

30、第三十章

　　赵安歌和沈昭一个开路一个殿后，抹黑沿着游廊往看似是外的方向狂奔。
　　人算不如天算，正跑到一个四处开阔，避不可避的地界，不远不近走来一串人，当先是打着灯笼的仆从，后面呼啦啦跟着五六人。
　　乍看着不像是小人物。

　　赵安歌收住脚，心想这是出门没看黄历，正所谓走一步一个坑，坑坑到位。

　　两拨人均看见了对方，纷纷站住，对视着。片刻后，也不知是天上哪位不开眼的神下了个奇诡的神通，对面人忽然齐整地拜下去两个。

　　并没有人来捉拿他们——赵安歌观察着对面人的举动，冒出来一个荒唐的想法，她和沈昭极力掩盖的身份——穿帮了。

　　“平乐？果然是你，方才子檀说是，我还道他眼花看错。”一道熟悉又不算多熟悉的声音横跨过几人，传到赵安歌耳朵里。

　　她一眼望过去，见一人分开人群出来，这人身量不高，微胖，见人三分笑，可不就是擅长溜须拍马的寿王赵元么。
　　赵元在皇子里行七，赵安歌寻常唤一声七哥。

　　“七哥。”赵安歌臊眉耷眼地叫了声——这回不止穿帮，是穿透到地底了。

　　赵元不大的眼睛滴溜一转，“你这丫头，怎么跑到杨相国别院来了？”

　　苍天可鉴，真不是自己跑来的。

　　赵安歌想了想，想出个明显是撒谎但又能全了大伙面子的解释，“散步，没想到误打误撞进了杨相国的地方。”

　　说着，赵安歌向对面的山羊胡老头一揖，“相国大人，平乐叨扰了。”

　　方才直起身的杨峻又弯腰下去，“岂敢岂敢，公主大驾，寒舍蓬荜生辉啊。”

　　于是，赵安歌身后的一溜人，全部跪下稽首，给赵元行礼。

　　虚礼行完了，大伙才彼此走近，赵安歌一眼瞥见立在宋西川身后的绿豆眼，那臭流氓非但不怕，反而还偷瞄着沈清和卫伶。
　　嚯，绿豆眼的狗胆倒挺威武。

　　从绿豆眼脸上别开目光，却碰上宋西川复杂到分辨不出的神色。

　　赵安歌脑袋里搅成一团浆糊，数个问题接踵而至，然而眼下这尴尬到空气都凝结的境况，却容不得她多虑半分。
　　让人意外的是，赵元竟替赵安歌解了围。
　　“三哥总说你糊涂虫，眼下看来却没错，散着步也能把路散迷了。”赵元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上下嘴唇一碰就把赵安歌方才的谎话坐实了，“你既是同侯府的姊妹兄弟出来，那七哥就不留你叙话了，这就着人引你们出门。”

　　赵元发话，杨峻就算想多问几句也问不出口，只好赔着笑，满心狐疑地叫下人好生把赵安歌几人送出了大门外。

　　出了门，沈昭拍着胸口喘匀气，问旁边的赵安歌：“二嫂，这是不是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赵安歌伸手摸了摸他头顶，道：“算。”
　　沈昭面上一松，赵安歌却蹙起眉，说不出的忧虑。

　　从头哭到尾的沈清这时候总算缓过来，又拿起了她侯府小姐的架子，站在卫伶旁边对沈昭道：“云岫，你这武艺可够稀松的，叫爹知道，回头又要训斥你。”
　　沈昭转回头瞪眼，“干你屁事，要不是你被那流氓围住，我会被人揍成这样？”
　　沈昭对他这个庶姐十分不喜，明明肚里没几点墨，却偏要装成饱读诗书的样子，专爱与卫伶攀谈学问。而卫伶这人，沈昭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总觉得她透着股说不清的劲儿，让他不愿亲近。

　　在侯府里，因着沈文忠对待儿女们惯常是一碗水端平，嫡庶之分不像旁人府上那样分明，看的便是谁有本事，谁就是能堪大任之人，所以余氏所生的孩子们，除了那点不为人知，深藏内心的不平，明面上与沈延、沈昭并无大不同。
　　是以沈清时常以阿姊自居，“提点”沈昭几句，稀疏平常。

　　反倒是赵安歌有几分意外，她不动声色地扫沈清一眼，拉住了沈昭道：“这孩子拼了性命护着我们，就冲这份勇气，也该得褒奖而不是训斥。武艺不精可勤练精进，懦弱无胆却要如何勤练？”

　　沈清那吓破胆的模样诸人还历历在目，赵安歌话里话外这一通护犊子加指桑骂槐让沈清的脸皮立刻被戳得挂不住，张嘴想反驳却被卫伶拉住，使个眼色给她，叫她悻悻闭了嘴。

　　四个人沿着幽深的巷子往外走，没等走出去，就有人举着火把急匆匆自巷子口拐进来。
　　赵安歌脚下一顿，望过去，领头那人竟然是沈延。

　　鼻子里酸溜溜的，竟然委屈得想掉眼泪。

　　沈昭晃晃赵安歌的衣袖，悄声道：“二嫂，我怎么觉得二哥看着要吃人了？”

　　确实，沈延脸色不是一般地差。

　　这时候偷奸耍滑是没用的，不老实交代，照沈延的脾气能把这一排房顶全掀成秃瓢。

　　赵安歌走过去，没待说什么，先被沈小侯爷举着火把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看看没断手断脚，只是蹭破点皮，沈延心里悬着的金刚石咣当落了地，却砸得十分疼。
　　“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赵安歌的手，紧紧攥着，好像这样才踏实点，不怕一转眼又丢了。

　　沈昭二傻子似的跟在后面偷笑，沈延睨他一眼，“瞧你那猪头样，回去养好了给我滚到容安居来领罚。”
　　沈昭一瘪嘴，自知理亏，少有地没犟回去。

　　卫伶和沈清跟在后面，沈清心有戚戚，不敢吱声，卫伶却浑身翻江倒海地难受，前面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怎么看怎么刺眼，沈延的细心呵护怎么瞧怎么堵心——没想到沈延竟然连半片目光都没分给她，无论是自幼相识的情义还是前些时候“据实相告”的情分，他竟全然都没当回事。

　　银牙紧咬，卫伶恨得胸肺都针扎似的疼起来。

　　平乐公主却是少有的老实。

　　沈延担忧地看她，“脚疼？要不我背你？”
　　赵安歌眉心一展，笑道：“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倒是云岫，要么叫建康背一背他？”

　　沈延哼一声，“小崽子，不吃亏不知道厉害，让他自个儿走。”

　　四周全是人，不是说话的时候，赵安歌把那扯不清的疑惑都吞回肚里，想着回府再议，便转口问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出来？惊动了娘可怎么好？”

　　“你们四个一块丢的，娘又不瞎不聋，哪可能不知道？不过出来寻你的人是瑞王借我的，不是咱们府上，”沈延叹气，“说来也凑巧，我正焦头烂额呢，半道碰上了瑞王。他往东我往西，方才一找着你，他的人就去通报了。你没瞧见？”
　　“没……”赵安歌心如死灰——又撞刀口上了，还能再倒霉点不？

　　沈昭在后面竖起耳朵听着，感同身受，也觉得他二嫂要完蛋，本着“同生共死”的信念，在赵安歌发话前，鼓起勇气凑上去把碰见流氓的事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讲了一遍。

　　他讲完，沈延先给了他一个阴恻恻的眼神，随后回首看一眼卫伶和沈清，那神色不咸不淡，譬如打量两个陌生人。

　　一行人霸道地占了半条街，溜溜达达走着，不消片刻，占着另半条街的人迎面而来，赵安歌叹出一口带着拐弯的气，该来的躲不掉，硬着头皮上吧。

　　赵昀顾着武安侯的面子，只说让沈延等人先行，他与赵安歌有几句话嘱咐。为防惹出没必要的动静，一干人等都分拨散了，最后只剩下沈延并沈建康两人远远地站着，霍平则送卫伶等人先回侯府。

　　赵昀解下身上斗篷裹住了赵安歌，伸手一敲她脑门，“你这里进什么了？自个儿几斤几两重心里没点数吗？不知道先去叫人，就敢上去逞英雄？”

　　赵安歌：“哥……”

　　“别叫哥，没你这么傻的妹子。”赵昀动了怒，常年在军中积攒的威严让赵安歌这时候连耍赖也耍不出了，只好垂头听着。

　　“罢了，这些话你从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冒。”赵昀气归气却也拿她没辙，“只是你撞见杨峻与寿王他们，怕是比别的都要麻烦。”

　　赵安歌真正在意的虽也是此事，可是赵昀提起，她却并不想多说，“杨相国是太子的舅父，七哥又成日围着太子转，他们混在一块不稀奇。”
　　她低垂着眼，脚尖划拉着地面，赵昀一笑，“回吧，时候不早了。”

　　赵安歌抬头，赵昀的面容在朦胧月光下不甚清晰，似有些道不明的情绪深藏其中。她屈膝行了礼，便转身向远处的沈延走过去，走了一半再回头，赵昀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样子与儿时别无二致。
　　可是，总有些什么不大一样了。

　　人长大了，说不出口的东西就多了，以前没有的隔阂也逐渐生出来，生生把人拉远。

　　“走吧，回家了。”沈延踏上几步，牵住赵安歌。
　　月光拉长了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赵昀远望着，心里并不痛快，想起母亲所说的——
　　平乐大了，有些话有些事都只能点到即止。

　　今天终于更的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