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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still don’t know my name ...

  •   程展骥和杨火点下了飞机,台北警方来了一位警长接待他们。此人名叫白义胜,高个子,浓眉大眼的明朗长相,眉眼间有老练警察特有的严肃。他看程、杨二人和犯人并排走来,被看管得很严,眼中闪过赞许神色。“两位辛苦了。”他的广东话口音很标准。
      几人简单寒暄,立刻出发。
      松山机场到台北市里一个小时左右,白义胜车开得又快又稳。程展骥和他搭话,赞叹他车技很好。白义胜闻言,道,在读警校时,自己的追捕科目分数常年排第二,不止驾驶,他们还学习驶船,甚至他和同学们还会开一些小型游艇,避免犯罪人员逃至公海区域。
      “第二都那么厉害,真不敢想第一什么样。”程展骥有些吃惊。
      “第一吗……”白义胜的神色微变,“第一自然是做得比我好。”他似乎不怎想深入讨论这件事。

      随犯人一起到台北警局的,还有大量资料。来交接的美国警方是三名警察,一黑一白,还有一个亚洲面孔,中英流利,充当翻译。犯人被押解至小审讯室,美国警察先行审问。其余人坐在隔壁观察。
      外国人使用英文对话,华裔警察不参与审讯,整理着交接的文档,在单向玻璃后和身旁的程杨二人沟通。
      “当时负责他案件的律师团队你们了解多少?”
      “不怎了解,注册地和律师都是英国籍。但只做香港人的生意,给那些大老板们解决经济上的麻烦。”
      “偶尔还解决警察找茬的麻烦。”杨火点补充。
      “谁给他请的?”
      “这个律师团队不请自来,为了能负责犯人的案子,甚至去打通法庭的关系。”
      “主动去揽这么麻烦的案子,不奇怪吗。”白义胜疑惑道。
      “所以我们警方要求,犯人和律师谈话,必须第三人在场,相互传递的材料,我们警察要检查,避免私下勾结,传递消息。”
      “查出来什么?”
      “什么都没有。”
      年轻华裔叹气。杨火点道:“我们香港警方曾怀疑,这个律师背后的人,和案件潜逃的主使有关。”
      年轻华裔来了精神。“据说,这个案子的主使之一,是台湾人?”
      白义胜道:“也许是台湾移民。我们什么也没查出来,台湾方面,对这个人的存在是一片空白。”
      “那他是台湾人的消息是哪里来的?”
      “是我们香港警察。”程展骥道,“当时我们这边有派卧底在他身边。”
      “那卧底呢?”年轻华裔将目光移到杨火点脸上。
      “下落不明。”杨火点平静道。
      “卧底叫什么?”
      “没记录。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没留下他的资料,现在能查到的只有当时他卧底时的化名,叫叶成贵。”
      “这没什么用。负责案子的警察呢?”
      “都快十年了大佬,莫说这些资料找得就很困难,警队的仓库不是机器猫的口袋,什么都有。”
      白义胜听了觉得有些好笑,美国人能想到的,香港警方会想不到吗。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他的神秘律师团队会和那个失踪的主使有关?”
      “只是猜测。这个律师团队的水平很高,让他少受了很多苦,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快就从香港走的。”
      “我倒觉得未必。那个主使……不是身中数枪后失踪吗,虽然尸体一直未找到,但他无论如何也很难卷土重来。”
      几人还在谈话,杨火点默默走到单向玻璃前。比起对面警察的神采,犯人高大的身形佝偻,显得有些可怜。然而此时,他却抬起头,望向玻璃处,杨火点忽然全身一震。
      犯人不可能看到他,但是他却感受到蓝色的眼睛掠过自己,带来一阵眩晕。杨火点揉了揉太阳穴,自己是没休息好吗。
      几个警察的话题还在延续。程展骥凑到小华裔撰写的报告上。“你写的这一堆是什么?”
      “犯人的名字。”
      程展骥“诶”了一声。“他不是叫什么‘标’吗?似乎叫何标?”他本想转头得到同伴的肯定,才发现杨火点已经隔了他很远。
      年轻华裔像看白痴一样看他。“后起的中文名啦,哪有鬼佬生下来叫何标的,又不是混血。”
      闻言,几人抬起头看向那人。即使头发白了大片,灯光下也映得如金银丝线般,看不出一点亚洲血统。
      程展骥问了个更白痴的问题。“不是有鬼佬也叫什么何塞吗?”
      “那是翻译问题!”年轻华裔看上去很无语。
      杨火点走回到众人旁,凑上前看了看年轻华裔做的报告。见记载姓名那一栏,果然杂乱。他勉强认出名字,但看不出姓氏。突然有点怪异的感觉。所有人一直都叫犯人阿标,据说当年负责案子的警察们就这么叫,他们后辈闲聊这起案子时也这么叫。似乎所有人都这样约定俗成。只有极为正式的报告,才会写上他的本来姓名。
      杨火点沉默看着纸张,将注意力放在记载纸张的人身上。他漫不经心地问:
      “你英语速记好流利,在美国多少年了?”
      “快二十年……”年轻华裔下意识回复,突然停住,转头盯着杨火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程展骥和白义胜还没反应过来,杨火点觉得奇怪,挠挠眉骨。“你不是什么?”
      “你问我在美国多少年,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本土出生?”年轻华裔有些稀奇。
      这下轮到杨火点语塞了,幸亏他没冒犯到别人。
      “因为中文流利?”白义胜试着猜测。
      杨火点摇摇头,他没往这方面想。“你若是土生土长,不会叫他们鬼佬。”他指了指屋子里的人,“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
      年轻华裔和白义胜都恍然大悟。程展骥笑了几声,拍了拍杨火点,尽管后者因这举动面露尴尬。“我同事就是这样的啦!他啊,之前我们办案时,还靠和犯人心灵感应破案呢!”
      白义胜听了很是羡慕。若做警察要天赋,那可能是一点直觉,对真相的直觉。
      杨火点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心绪复杂,勉强抿了抿唇。

      没人会想到交接的进展时间那么长。短暂的休息时间,程展骥买完三明治回到休息室,杨火点正拿着一本杂志翻阅,那是公共读物。杨火点读得专心,以至于程展骥站在他身后端详他也没注意。
      他好奇自己同事看什么这么专注,只见报纸一隅的广告:

      “——本刊主报连载多年的明星专栏,获无数赞誉,自发行之日登上畅销榜。在出版一周年之际,推出纪念版发售,将在各大书店上架……受到海外读者关注,有望推出英文版。”
      “——真实或虚构?本书自问世一直受到读者的讨论,本周六晚九点电台《夜话》节目将邀请到本书作者华先生和主编吴小姐,为听众讲解本书的前生今世,届时欢迎观众准时收听……”
      程展骥不自觉念出书名。“……《天若有情》?”
      杨火点转头,见程展骥离得太近,默默挪开一点。程展骥已经习惯,不对自己同事的举动感觉受伤。“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台湾文学感兴趣?”
      杨火点指了指作者的名字。“这是香港人写的。你看。”
      程展骥顺着方向瞥了一眼,不以为然。“香港人十个有六个叫港生。”
      “可这里是台湾。”
      “也许他是香港过来的呢!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香港现在来台湾谋生的人很多的,今时不同往日咯!”程展骥似乎很感慨,拆开包装嚼着三明治。
      杨火点还是摇了摇头,“可惜今日不得闲,应该去趟书店的。”他不再多言。
      程展骥偷偷打量同伴,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
      “喂……自从我们来台湾,你怎么心事重重的?”他小心试探,“你不会又和犯人有心灵感应了吧?”
      杨火点猛地抬头,反驳道:“哪有?”
      “真的?我见你总是盯他看。”程展骥疑惑,警察的直觉不止他一个人有。
      杨火点一时语塞。“……警察盯犯人很正常。”他皱眉,“你别再烦我,我自来时就晕机,现在还有点头晕。”他不想和阿骥深入探讨,转换话题,有时候有点疑惑,为什么程展骥猜自己的心思那么准。

      杨火点对这次移交的任务很是上心,但也仅仅关注任务,对案情并未留意。前往台湾时,他和程展骥一左一右坐到犯人身边,产生一股微妙的即视感:他和阿骥当年也是如此,护送昆青去泰国……
      他好久未曾回忆昆青,想起他,不禁微怔,心头泛起苦涩。轻轻叹息,却听耳旁也传来一声同样的叹息,心中疑惑,转头却对上押解人的蓝色眼眸,那人也循声望来。
      撞上视线,杨火点心跳漏半拍,这次押解,他从未和犯人有过任何对视和交流,本以为是一次日常任务,然而此刻押解人的脸近在咫尺,正直直盯着他。
      “你想起什么?”
      这是这几天来杨火点第一次听到他出完整句子。很清透的声音,轻飘飘的。他虽然是外国人,但广东话极好,只有一点口音。杨火点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严肃道:“坐好。我想起什么不关你事。”
      阿骥也发现,他扶正押解人的肩膀。“喂喂喂,你在飞机上老实一点。”
      他不说什么,又垂眼静默,犹如和周围产生一层厚重隔阂。
      起飞后杨火点觉得有些不适,他似乎有些晕机,手指按揉太阳穴,舒缓过程让人昏昏欲睡。他闭上眼,却隐约看见什么画面:低头,自己似乎身着一身蓝金色西装;伸手,五指修长。身边的座位也宽阔不少,像商务舱,侧头看去,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正专心读着报纸,他的金丝眼镜泛着耀眼的光泽,也映得自己的心悸动。
      杨火点马上醒来,他既没有穿着蓝金色的西装,也没有坐在商务舱。小憩的梦境中,只有那份悸动残留,化作心跳加速的燃料。他悄悄侧头,押解人也闭眼了,浅色睫毛有规律地翻动似蝴蝶翅膀,他似乎在梦里极其不安。
      大概是从那之后,杨火点总是心神不宁,他觉出自己脑中浮现迷雾,令自己晕头转向。

      交接工作差不多已经完成,一切资料都移交给美国警方,白义胜作为负责人,打算带几人简单浏览台湾风光,开上一两个小时,送几人去更远的桃园机场。
      白义胜开车,杨火点和程展骥做最后的护送。华裔警察本想和他们一车,却不得不和自己的两位同事去坐押送资料的车,他面露遗憾。
      白义胜哈哈一笑。“我们从台北出来,往海边走,宜兰那边风景很好,有许多有钱人在那里买海边别墅。虽然绕远,但是能走一条沿海公路,我们应该有幸赶上夕阳。”

      几个小时后已来到宜兰边缘,海边道路通畅,许多人来到此处走下礁石沙滩在海边游玩,程展骥望着海边,发出感叹声,就连自幼在长洲长大的杨火点也忍不住扭头观望岛屿景色,景致令人心旷神怡,减轻他一直若有若无的眩晕感。白义胜见他们惊奇神色,有些得意:“这里景色不错吧。”
      “果真是岛屿景色,和我们那里不一样。”程展骥感慨着。杨火点看向那一排排飞速而过的棕榈树,自言自语小声道:“我要是这里生活成长的人,舍不得背井离乡的。”
      这时,自上车一直低头沉默的犯人突然抬起头,快速地、深深地,打量了一眼杨火点,他很快收回目光,又回到自己的思绪中。想起犯人熟练掌握广东话。杨火点极敏锐,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勾起犯人的什么思绪。
      白义胜开得尽兴,让他们看向山坡上的房子,说那里是这边有钱人住的地方,私密性好,他说着说着,见对侧公路驶来一辆敞篷车,从他们身边疾速掠过。
      “来了,这就是我说的住在山庄的人。”他语气羡慕,“希望到我退休也能买一辆这样的车。”
      程展骥十分赞同,他们听着那优良引擎远去的声音,又不时看着海边风景。杨火点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只见犯人有些迟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早已消失远去的跑车方向。他动作幅度大,杨火点警觉起来,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充斥着惊异和茫然,仿佛感召到什么。
      杨火点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坐好,他已转回身子,海面上金色的光泽不时映在他脸上,杨火点读不懂他的表情,只见他迅速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擦拭眼角。当他再抬起头时,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他不时侧头看向海面,那份沉思凝滞在他的脸上。

      桃园机场,将此人转交给美国警方,这下是彻底将自己的任务完成。程展骥伸懒腰,舒适地出一口气。杨火点看着美国警察给他换上新手铐才放心,他们有转机押送,听那个华裔警察说,这架飞机还要在日本和加拿大停靠,才回到美国,他们的进度还远未结束。
      “真是辛苦。”他有些同情,一想起回香港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也同情自己。他离开前又看了看那个背影,鬼佬老得快,比起档案里年轻时的照片,令人有物是人非的错觉。他想,不出意外,以后和此人再不会相遇,世界是如此宽广,有些人和人注定再也无法重逢。
      他回到同伴身边。白义胜从车上拿了些伴手礼,递给程展骥,让他带给香港的同事们。程展骥受宠若惊,高兴接下,白义胜真够意思。
      杨火点心不在焉,不知想些什么。白义胜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犯人。杨火点腹诽,嘴上却道:“我在想回香港落地大概几点。”
      “还以为你在想那个犯人。”白义胜半开玩笑。
      ……真是奇怪,自己表现得有那么对这个案子上心吗?杨火点暗自纳闷。
      程展骥凑过来。“你在想犯人什么?”
      杨火点有些郁闷,看来人人都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只是他们不了解而已。他有些破罐破摔,实话道:“他的名字。”
      “不就是阿标?”
      杨火点有些感慨。“我只是突然想到,这名字应该是别人给他起的。”他若有所思,“一个外国人,讲广东话,起中文名,背井离乡跑到香港,什么支撑他走下去?”杨火点语毕,忽然明白过来,而那阵一直萦绕的眩晕感忽然通畅,瞬时清晰地感受到周遭,响起一阵持续的耳鸣。他忍不住看向窗外那架押送犯人的飞机。
      程展骥还在琢磨他的话。这个名字只是常见的广府人昵称。“……阿·标,叫起来方便,起这个名字大概是省事。”
      白义胜摇摇头,看向已经恢复平常的杨火点。“你觉得他姓名有什么信息值得分析?”
      “火点的习惯啦。”程展骥帮自己的同事解释,“火点觉得呢,要了解一个人,最好从他拥有的东西分析。尤其是姓名,姓名这个东西,很巧妙的,甚至可以看出他的家庭信息和个人性格。”
      白义胜领悟。“职业病。”
      “现在是你们了解我更多些。”杨火点打趣道。

      旋风一日,火点和阿骥二人很快坐上回香港的飞机。
      夜航西行,飞机上的灯关了大半,两人也借机眯眼小憩。程展骥睡得很熟,丝毫未察觉身边的杨火点在黑暗中望着窗外的深蓝色沉思,这蓝色像那人的眼睛。但他不想闭眼,一闭眼,便想起在海边公路飞速移动的轿车。仿佛看见那人放下的沉重过往化为齑粉,随海风消散。而他无意间探究到故事的“空白”——
      黄色温暖的阳光还原他本来的金色发色,什么事物的降临洗刷掉他的失意。光影下杨火点看到他那蓝色的眼眸熠熠生辉,他从风中感召到他唯一牵挂,终于了却多年心事的悲凄,终于可为他自己的重生而喜悦。
      杨火点终于睡着了,他未曾告诉程展骥,他说的是对的——他的第六感感受到犯人的情绪和回忆,那些片段总是在他不经意间闪回在他脑海,尽管他和犯人几乎一路无言。那犯人此刻正在他生命中遗留最后的波动——杨火点正在梦中:

      杨火点手拿资料,那上面记载着他这几日看过有关阿标的资料,记忆化为行行文字,记着他是如何从大洋彼岸来到香港,如何追随鲁德培,伏法后如何不肯认罪,通篇也离不开他那位失踪的Boss。还有他的名字——他的真名,不是阿标,是英文。
      他正要努力看清,忽然一只手将他面前的纸张抽走,杨火点茫然抬头,正是阿标,那身蓝金色西服果然曾在他身上,他不似自己所见那般落魄,那头金发显得他是如此年轻,意气风发,他垂眼不发一言,只小心收回资料,恰如收回他前半生的过往,转身离去。
      杨火点茫然望着他的背影,自己窥见对方故事,如同浮光掠影,只是这段缘分简短,他仍不知其本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番外:still don’t know my 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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