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升职记》人青草西

32、成亲

　　月楼觉得清和是在骗自己，于是转头就去找仲商求证了。

　　炎炎午后，仲商正在院子里乘凉。他坐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下，茂密地枝叶在他头顶上空撑开，遮挡出一片阴凉。他静静地端坐那里，腿上还摆了一盆盆栽。右手拿着把剪刀，左手捏着片细枝，似要给它打理枝叶。

　　没有丫鬟在侧，没有侍从在前，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树下。好似那方天地只剩下他一个，还有他手中那盆花。有清凉的风拂过，头顶葱茏的树叶左右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四周有蝉鸣，有鸟叫，有四溢花香。

　　那一刻，月楼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上星，海中月，和梦中人。

　　“阿月，何时来的？过来坐。”仲商剪了两根枝叶后，抬头就看见月楼站正站在不远处的花丛边，便伸手向她招了招手。

　　月楼听见他喊自己“阿月”，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听见仲商又唤了一声后，这才踌躇着往他那边踱去。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月楼站到他面前，不确定地问道。

　　仲商听得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笑道，“大哥说你叫月楼，我私以为，叫你‘阿月’亲切一些。但，许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女子的闺名不能随便乱说。如姑娘不喜欢，我便不这么叫你了。”

　　“没没没，喜欢，我喜欢！”月楼听他像要收回的样子，连忙着急回道。“我只是，以前没人这么喊过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以后，以后你多喊我，我就会习惯的……”

　　以前她还没被卖出来之前，那道士总叫她“老狐狸”。后来到了捉妖馆，那儿的人喜欢喊她“狐狸精”。再后来被卖到了青楼，那老鸨更是省事儿，直接给她取了个新名儿，叫“艳艳”。

　　月楼年纪有些大，但她即便是活了一千多岁，也确是一次都没遇到要用到自己名字的地方，且她也没听过别人正儿八经地喊过自己的名字。

　　而眼下却有一个人，这么温柔有礼地喊自己一声“阿月”。说实话，她已经有些开始喜欢他了。

　　“别傻站着了，快坐吧。”仲商见她仍旧傻愣愣地站着，一手指向旁边的石墩，示意让她坐下。

　　“哦，好。”月楼捏着衣袍，找到一旁的石墩，终于有些忸怩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她忽地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月楼坐下来后，有些不太敢看他。而仲商却是转眼就到了她跟前，他将手中那盆盆栽交到她手中。轻轻道一句，“送你。”

　　月楼垂眸一看，发现是盆四季海棠。海棠开了两朵，是桃色的重瓣，长的颇好看。

　　“谢谢你……”月楼抬头道谢，却是一眼就看到仲商坐着的木椅。那木椅四四方方，带了椅背和扶手，扶手下方各有一个木轮。目光再往下，她看到木椅带了一块搁脚的踩板，而踩板两边各有一个小轮。

　　她见过那东西，那叫四轮车。以手转动大木轮，这四轮车便能行走。她还知道，这在凡间，是给瘸子用的。

　　月楼心里好奇，便朝他多看了两眼。这细看之下，才发现仲商的腿上一直盖着一条素色薄毯。薄薄的织毯从腰际一直覆盖到脚踝，将他双腿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月楼一时过于震惊，嘴便没了把门的，直接惊呼了出来。话喊出口方才知道自己有些失了礼数，但又不知如何将话给圆回来，支支吾吾地尴尬的很。

　　仲商看出她的诧异和懊恼，他自己倒未在意，只是与她淡淡笑道，“现在看来，我那大哥好像并没有将实情全部与你告知。那么，我便在这里与你说明了吧。”

　　月楼听的有些懵懂，不大明白他所说何意。她抬头迷茫地瞧他，然后就听他轻声娓娓说道，“我这人一身的病，除了这腿不大好使，内里也多半衰竭。说得简单点儿，就是我大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时日无几了。让你嫁给我，委实于你不公。若你现在要反悔，我不会有任何异议。毕竟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是该三思才好。”

　　仲商这番话，说的诚恳又实在，句句在理，句句入骨。他已经给足了她拒绝自己的理由，但她却犹豫了。

　　她定定看了他半晌，然后轻轻开口问他，“你为什么会答应娶我啊？”

　　为什么会答应娶她？他原本也不想娶，毕竟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娶了人家姑娘也只会是害了她。但是他大哥后来跟他说，这姑娘其实不是卖身葬父时他买回来的。她实则是从青楼里跑出来的，刚好跑到他身前儿，跟他求救，他一时心软便给带了回来。

　　他救了她一命，那姑娘想要以身报答。可她自觉出身卑贱，配不上他，硬是要给他做牛做马。他看不过去，才说同意娶她。那姑娘一时乐坏了，涕泪肆流地说自己终于有个家了，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

　　她说的可怜，他便不好再悔言。可他实际并不能娶她，因他是朝廷命官，娶个青楼女子为正室，总会落人诟病，惹来非议。所以他过来跟仲商商量，让仲商迎娶月楼之事。

　　清和的这番鬼话，仲商又信以为真了。因为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月楼刚来时那身打扮……确实像是从青楼里跑出来的。

　　仲商其他不在乎，毕竟临死之前能做桩实事，他也乐意。他愿意给她一个家，不管是不是以夫妻的名义。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却要嫁给自己这个将死之人，会耽误了她这下半辈子。

　　“你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我们成亲后，我会是你的家人。虽然时日无多，但只要我在世一天，便当一天你的夫君，不会任由旁人欺负了你。等我死以后，你想要改嫁，亦或是留在这里，都随你心意。”仲商轻声对月楼说道。说完之后，又觉不妥，便加了一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若我不在了，你有任何事，都可找大哥帮忙，他一定会帮你的。”

　　月楼问他，为什么要娶自己。清和的那番说辞，仲商总不好直接说给她听，毕竟话说出口，就会让人觉得他是因为可怜她才娶的她。所以他便换了种说法讲给她听。那清和也是猜到这点，才敢对仲商满嘴胡言乱语。

　　而其实，谁都有可能会可怜她，只有仲商不会。因为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明白许多别人读不懂的东西，比如生命无常，比如人心可贵，比如，世间万物皆平等。

　　他觉得，人总要保持最大的善意，才不枉亏这一世生而为人。

　　不曾了解仲商之前，月楼一度以为他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虽然落了一身病根儿，但是周围有许多爱护他的家人朋友，所以他才能永远怀着善意，永远对旁人彬彬有礼，永远对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直到很久以后，她方才知道，原来他也曾经历过最黑暗最无望的时候。只不过，后来被清和捞了回来，又重生了而已。重生，却又面临着另一种死亡。

　　月楼最终还是认了这门亲事。这门无比草率，又无比儿戏的亲事。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同意，大概是由于清和威胁她，要是不愿意就把她的血放光了吧……

　　亲事择日举行，是以普通家宴的形式。月楼没什么朋友，宴席便也只来了清和的几个同僚。

　　她穿一身大红衣裳，头上盖着红绸布，手上牵一根花绳，花绳中间有一颗大绣球，而花绳的另一端则被仲商牵在手里。

　　她透过红盖头下面的一点点视线，能看到仲商大红色的袍角和黑色的靴面。

　　都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她不是人，却也觉得那一天分外开心。好像活了这么久，都没遇到过这么让她高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