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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斜阳夕照,一日又将尽。

      扔下手头看了一半的公文,郭偕扶额吁叹了声,眼前浮起侯朝中那肚大腰圆的身躯,而下一刻,那根短粗脖颈上的脸面,竟便换做了自己!

      呜呼,世事难料!今日临出门,方命小僮有多远便多远丢弃那些账本算盘,踌躇满志踏上赴任之路,却孰料一进这衙司,迎面便教这数月累积的公文、军报、案卷团团围困,破局无门,但思今后这岁月,恐便是日复一日埋首故纸堆,心下便倏然叶零花落、哀鸿一片。

      悲哉,长此以往,不出数月,他那肚腩腰身,恐是要连已成飞灰的侯朝中都望尘莫及了。

      “将军,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颐养心神,明日开审,尚有那一二十人待一一过堂呢!”近处的人声令锁眉之人微微抬头。

      瞥了眼那张谄色毕显的脸,郭偕颔首:“也是,明日……”言及此,眉心便缩进半寸,看去十足烦恼。

      早前得旨,朝廷将前番寒食之变中参与作乱者,但他步军司都头以下军将,皆遣还司中令自行审判。此于郭偕,实为难事:一则他心知肚明此些人多乃受命行事,于情于理并不足重判;然若小惩大诫,又恐惹外质疑,甚或因此加他个偏袒纵恶之罪。遂是彷徨。

      “将军是对审讯有何顾虑?”侍立之人倒是机警,一眼看出郭偕隐忧,却是面露幸色:“说来,原某多亏将军仗义执言,才得免遭这无妄之灾啊!”

      郭偕摇头:“郭某彼时仅以实情禀于御前,原都头不必言谢。”此倒非自谦,实是原望这一谢,郭偕受之有愧:救之,虽确有仗义之因,然也不可否认他自怀私。

      想这步军司上下,经历前变,如今举目皆生,如此何以教人心安?因是当务之急,乃是拉拢可信之人!这原望一无所是,倒是奉迎攀附颇具心得,且还见异思迁,乃名副其实的逐利庸才。然郭偕以为,正因如此,别有用心者才不敢轻易利用之,因怕搬石砸脚,反遭倒戈。既如此,便不妨将之暂留身侧,再不济也可充道人肉屏障,滤一滤近身的泥沙。

      原望又恭维几句,见郭偕依旧愁色难消,便道:“小的冒昧,将军若果真为明日开审一事为难,吾倒有些薄见,将军但听听可否。”

      集思广益,自既踌躇,对旁人之见郭偕自不抵触,便颔首:“说来听听。”

      原望道:“小的思来,将军当下或是两头为难,不忍重责众人,然轻罚又恐惹外议指将军偏私,既如此,将军何不旁站一步,奏请朝廷另派中官参审,便可免将军担这’独断’之名。”

      郭偕面色一暗:“你此意,乃是叫我将这数十条人命,一应交付外人之手?”

      看他不悦,原望忙告罪:“小的并非此意,然将军欲保住这些人命,却万万还须先保全自身!因是,到时将军面上还须纳受中官之意,暗中则设法与之周旋……”话至此,忽教门前的脚步声打断。

      二人抬眸,见一兵卒快步入内,禀道:“将军,门外有人求见。”

      郭偕诧异:“何人?可有名姓?”

      答曰:“其人自称姓荀,乃秘书省……”

      话音未落,便闻一声重响,竟是桌椅倒地之声!兵卒抬头,却已不见座上人,只闻叱骂声由案下传出:“此是孰人替将军寻来的椅子,竟破败至此!四脚不平,将军岂能坐稳?”

      兵卒一愣,又闻另一人声:“罢了罢了,这衙司久废新开,卒役们多是无心之失,不必苛责。”言间,方才消失的人已由案下探头,面红耳赤,看来是受了一惊。好容易扶腰站直,冲兵卒挥挥手:“你且去告知他,天色已晚,便不请他入内了,我这就出去会他。”

      兵卒自去。郭偕小心动了几下腰腿,似觉无碍,回望了眼地上已四散的椅架,悻悻吩咐原望:“你明早之前替我重新寻把椅子,陈旧粗糙些无妨,但只四脚齐平即可。”居安思危虽是必要,然也不必舍本逐本以身相试,否则一着不慎,壮志未酬身先残,才果真贻笑大方。

      事既交代过,郭偕便前往会客。

      才出衙司大门,便见阶下的马车。车前立一人,宽袍广袖(1),身形虽瘦,然风撩衣袂,倒也将一身文人雅韵显露无遗。只是……郭偕横看竖看,总觉何处有异。正纳罕,那人已快步上前与他作礼寒暄。

      郭偕口中应付着,目光却在其人周身反复扫量,半晌,灵光一现,豁然开朗:绿(2)!是了,时隔半日,彼者那身公服,竟已由青换绿!这,着实意外。(素来听闻风寒咳嗽会传染,却不想,这升官加禄,竟是也会?)

      步下台阶,郭偕拱手还礼,一面打趣:“午前遇见时,你我皆行色匆匆,尚言改日再聚,却不想,此刻便已重逢。”一面自头到脚打量过之,故作讶色:“兄台这是……何时迁升?”

      荀渺脸面一红,拢手讪笑:“弟不才,前两日奉旨为恭献太后做下诔文,不想因此得上褒奖,今日与兄别后回衙,便得旨由秘书省正字迁为秘书丞。”

      “诔文……”郭偕似觉这二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何处曾听提及,不过此本无足轻重,遂也无意细想。只是心中纳罕,太后驾崩已有数月,此时才命做诔文,是否为晚?

      察觉其人心或存惑,来者凑近两步,却欲言又止,转而忽道欲寻处吃酒。郭偕欲推辞,然逢人迁升,扫人兴致似不妥,只得屈意应了。

      两人遂一道上车。

      车中晦暗,郭偕只得摸索寻座,一脚跨前,却踩到个滚动之物,一时站立不稳,偏巧此刻车身已动,乃猝不及防一头栽倒!蹊跷乃是,这一摔,他竟半身悬空——胸口以下教一堆硬物顶住,好在并不似受伤。探手摸去,那物表皮倒甚光滑。

      正狐疑,周遭倏亮:原是荀渺由外拿进个灯笼。郭偕小心起身,却不敢迈步——一眼看去,脚边这横七竖八,堆满的竟是……瓜菜??

      “这……”郭偕瞠目,忖了片刻方似开窍,却仍诧异:“天已回暖,此时节不宜腌菜罢?”

      那人闻言脸面乍红:“郭将军误会了,纵然我肚腹再深,却也装不得这许多菜,且说吾平日也不甚喜素食……”指指外面:“此些,皆是那赶车的李老汉的。”

      郭偕恍然,赞道:“荀省丞谦和,此些老家人亦是得福。”

      彼者忙摇头:“这李老汉并非吾家人,而是城郊老农,吾初入京时,与之为邻,那时便尝搭他马车出行。时至今日,吾虽搬离原处,然他每日进城卖菜,途经吾处,依旧顺路载我至秘书省,晚间再接我归返。吾则月月贴他草料,由此省去些脚力,也算便宜。”放下灯笼:“另则,吾字知微,将军今后但以此相称便好。”

      郭偕“哦”了声,沉吟半晌,出得一句:“吾字会卿……”略显莫名。

      那人点点头,暂未接言。

      沉寂中,郭偕小心跨过那堆瓜菜,在里间的板凳落座。抬眸却一惊:那人,竟正面向自己宽衣解带!

      “你……作甚?!”脑中百念回转,郭偕当下失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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