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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郭——偕!”当朝天子穆昀祈扔下手里的谢恩表,长眉一挑,托起下巴饶有兴味看着座下人,清眸中隐透一抹邪光,“汝因那几日的囹圄之灾,尚心怀怨愤?”

      郭偕一惊,急忙拜下:“臣当日退贼心切,一时鲁莽惊了圣驾,领罚本是应当,绝无半分不平!”

      “如是,”穆昀祈修长的手指点点桌上的谢恩表,“为何此中只字未提?”

      “这……”郭偕恍然,一时懊恼:早知天子秉性锱铢必较,上表之前便当思虑周全,既是谢恩,升官加禄只为其一,天恩开赦恕己之罪才是根本,然而一时大意,却出此疏漏,着实该死!当下心中叫苦连连,却无言以对。

      “陛下,”旁立一人忽挺身而出,朗声奏来:“郭将军一介武臣,征战沙场、戡乱除奸不在话下,然论翰墨,自不敌经纶满腹之文臣,况且长时领兵在外,初涉庙堂,处事粗疏、思虑不周不足怪,望陛下看在其以往之战功殊绩上,恕其不周之罪。”

      郭偕怔了怔,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人便罢了,然这邵景珩……竟会替自己求情?莫不是别有用心??满腹狐疑扫了其人一眼,又忐忑看回座上的天子。

      未置可否,穆昀祈看去正斟酌。果真说来,其人寻常这般宁静时,倒也温润如玉、雅人翩翩,且不细辨眉目,只凭这雅静身姿,郭偕以为,倒与一人颇多相似,只是,相较当今天子的骄奢肆意,那少年更似不食烟火的世外之客,可慕而不可及……

      “既这般……便依你之言,恕他不敬之罪。”近处的声音将郭偕由胡思中拉回,且听座上人又道:“郭偕,你虽功勋卓著,却短于资历,擢升非次,恐难以服众,因是望你足履实地,好自为之,遇难多求教于邵殿帅,行事须谨,莫负朕望。”

      郭偕领旨拜谢。

      这厢话毕,便闻黄门入内来禀:“门下侍郎、资政殿大学士、礼部尚书(1)宋衍求见。”

      穆昀祈瞬间眸光一亮,急令宣进,便命邵、郭二人先行退去。

      郭偕随在邵景珩之后出了文德殿大门,就见一老者怀抱一匣迎面而来,便是方才黄门口中的宋衍宋学士了。

      此人两朝重臣,一代贤材,官尝至同平章事(2),亦为帝师,然老来却性情大转(或是老病之故),为政不上心,生活却日趋奢靡,传言府中彻夜笙歌,燃烛达旦,其人却常称病不朝,因是遭台谏弹劾而罢相,然太后念其两朝元老,功高盖过,遂许其留京,常伴君侧。再说天子对这位“恩师”亦是推崇备至,纵然外朝多生非议,却未尝损其恩遇分毫。

      老者近前,两人驻足,几尺开外,恭敬施礼。宋老学士看去不欲多言,与他寒暄两句,便匆匆而去。

      郭偕才迈步,忽听身后极怪的数声“咕咕”,随后是“咚”一声,似有何物坠地。下意识回头,见宋老学士一脸惶急看着掉落的匣子,身边的黄门则俯身贴地,似找寻何物。正诧异,眼角余光忽见一抹青绿闪过,直扑他裤脚而来!不及多思,郭偕抬脚踩去,便听极轻的“叽咕”一声,之后再无动静。

      前方数道目光乍然汇聚他一身,利如刀剑,骇得郭偕胸口数下猛跳,不知所措。

      “快快松脚!”宋老学士惊呼着扑前。

      郭偕依言,却为时已晚,脚下那物,已成一坨绿中透红的烂泥。

      “你……你……竟害死我这……这……”宋衍脸色煞白,抬起抖索不止的手指着始作俑者,言辞断续,痛心疾首乃如丧考妣。

      “我……”郭偕面色如灰,脱口而出:“我赔!”

      “赔??”老者极怒反笑:“此是老朽专程令人由千里外寻回的……“气急下声音都发颤:“金丝南蛙!乃健脑益智、平肝养气、抗衰驻颜、延年益寿之百里挑一之神物,你如何赔?”

      “金丝南蛙?”郭偕一怔,“这……我却从未听闻,且……”垂眸瞧了眼地下那物,一脸惘然:“金丝?……此物乃是青色啊!”

      “荒谬!”老者一拂袖,气得银须倒竖,“金丝南蛙便定然是金的么?照此说,“红颜”必是红的?老朽家中有婢唤彩娥者,难不成还是个日日穿红着绿,一身锦彩的七色之人?简直荒谬!”

      “这……”郭偕语塞,万般无奈叹了气,“郭某并非此意……还烦学士告知此物何处可得,郭某定谋来相赔。”

      宋衍抚须,看去不屑:“罢,你既成竹在胸,老朽便告诉你,此蛙出自岭南深山,乃万里选一之物!”

      方才尚是百里挑一,眨眼却又成了万中求一。郭偕暗自苦笑,却万不敢言出。

      “怎了,这便生退意了?方才不是信誓旦旦么?”老者一嗤,嘴角吊出一抹险恶色。

      “宋学士息怒。”此回出言的是邵景珩。其人一副息事宁人状:“邵某以为,这金丝南蛙虽稀有,但只不吝钱财人力,也未必难得。郭将军家中乃京师大贾,钱财人力皆是丰足,因而只需宽限他些时日,谋来此蛙并非难事。”转而一瞥向郭偕,“郭将军,你说是么?”

      郭偕一怔,未及出言,却见宋衍已点头:“好!你既夸下海口,老朽便许你半月,且你是无心之失,老朽也不为难于你,以一罚百便免了,但损一赔十即可!半月后,你但送来金丝南蛙十只,则今日之事,便一笔购销。”言罢不容他再多言,转头往内去了。

      一路出外,郭偕但只锁眉叹气:晏京距岭南上千里地,半月来回一趟根本不够!宋老学士此举显是强人所难,然而事已出,到时若寻不到蛙,他必要诋毁自己于圣前,想来实教人头疼……

      看着前人背影,郭偕乍是心一横:既是他替自己夸下海口,何不向之一询?想他邵景珩素以重诺自诩,自也不欲落下个信口开河的声名!

      主意打定,便快走几步与前人并肩,做出虚心之态:“邵殿帅,方才之事,郭某尚存顾虑。岭南与京师相隔上千里地,半月绝不足够一来回,彼时我寻不来蛙赔与宋学士,当如何是好?”

      “往岭南寻蛙?”那人闻言竟显莫名,“吾何曾出此言?”

      郭偕一怔,瞠目情急:“你方才明明……”

      “吾只言急马赶去寻蛙,却说去岭南了么?”那人口气嚣滑,“空口白牙,随意一言,你却信真?若他说此物产自瑶池弱水,你却也要上天入地去寻觅?”

      “这……”郭偕结舌,“汝之意是……他竟诓我?!”经他这一提,此刻再行回想,宋衍彼时道出“金丝南蛙”四字时,确曾现过片刻犹豫,且说素来只闻金丝楠木,却何曾听过什么“金丝南蛙”?看来此是宋老相公恼羞成怒下的随口一言无疑了。但无论如何,这才得迁,便与帝师结怨,绝非好事,还须设法化解。

      “那虽非什么万里挑一的金丝南蛙,然也绝非寻常,要说百里挑一,或也不虚。”邵景珩言间流露鄙夷:“正值初夏,京中乃兴’赌蛙’之风,你却不知?”

      “赌蛙?”郭偕摇头,“在下近时不常出门,于外间事知之甚少。”稍加思忖,又行试探:“阁下之意是,这宋学士也好赌蛙,而今日携此物入宫,乃为……”

      “这我就无从得知了,你以为呢?”那人一笑,拂袖但走。

      故弄玄虚!郭偕暗骂一句,举步跟上。

      实则邵景珩不言,郭偕也能想到:宋衍携蛙入宫,必是伴驾嬉戏,讨上欢心。因是这蛙自然价值不菲,这厢教他一脚踩死,岂能不怒?忿起而刁难,倒也属常情。然而身为帝师,不知正身以范,成日只思如何邀宠君前,实令人不齿!而在其言传身教下,天子德业如何,倒也可见一斑。

      主善臣从,主憎臣毁。君正则臣直,主昏则臣奸。诚然矣。

      郭偕暗叹一声,摇摇头,开口唤住前人:“殿帅留步!”浅做一揖:“郭某不才,今日已受阁下数度提点庇护,乃感激不尽。分别之前,不知阁下可还有未尽之言要行嘱咐?”

      彼者转身,剑眉轻扬尽显豁达:“无他,但只戒骄戒躁,平心静气。另则,切记——酒多误事,女色亦如是!”

      但闻最后几字,郭偕面上一热,自为恼羞:竟是自取其辱!此刻忽闻前方耳熟之声:“表兄!郭将军?”

      郭偕循声,见一白衣秀挺之人疾步而来,是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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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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