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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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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中天。
管弦声歇。又一盏饮尽,酒酣耳热,慢步出舱。良夜似水,月荡波心。两岸柳影相叠,楼宇高阁笼罩于一重重雾霭中,恰似临仙。
“陛下,时辰不早,前方便是码头,是否靠岸?”侍卫来问。
穆昀祈忖了忖:“什么时辰了?”
闻禀:“已过戌时。”
“戌时?” 穆昀祈抚着微胀的额角,有些讶异,“竟是在湖上荡了这许久?”
“因来时于途中有所逗留,陛下携猷使登船时已近黄昏。”侍卫轻回。
“这……倒着实……”一路东游西荡,十里路走了近两时辰,抵达此处可不天色将黑?穆昀祈回想前事,略为无奈。抬眸眺望距此已不足十丈的码头,颔首:“那便回罢。”
片刻后,游船靠岸。
“夜色尚浅,陛下就要回宫了?”霍阑显游兴未艾。
“朕……”晃眼见数丈外一熟稔人影,穆昀祈心下一震。
“陛下,邵殿帅来了。”未待询问,已有侍从迎上回禀。
果是他!
穆昀祈携霍阑显登船不久,其人便至了,就此驻留不去,称夜色深重,怕区区十来侍卫护驾不周,遂执意留下待候御驾归返。
那人上前,霍阑显意外之余,自不再提旧话,甚来人以夜色已深,请驾回宫时,其尚一反常态附和,然后知趣告退。
月朗星稀,穆昀祈在一众人伴护下,策马归返。半程忐忑,只恐那人质问,好在彼者似知他心思,不过偶尔闲说城外风景、山色湖光而已。只越是这般,穆昀祈愈是难安:就似一把利剑悬于头顶,不知何时坠落,因此时时悬心。
就此一路,终抵西院。穆昀祈心下似蒙大赦,急与那人作别:“朕这就回去了,夜色已深,景珩也早些歇罢。”
那人点头。
穆昀祈快走几步推开西厢门,却不经意一回眸——
月光下,那人近处伫立,轩昂坚毅,英挺飒爽,唯有风动衣袂时,才教人意识到那并非一座雕像,而是个活生生却形单影只之人!
一念乍起,猝然驻足:“罢了,这一回去难免惊动宫人,为免消息外传招来责难,还是在此将就一宿。”
风过树动。
那人声出雅淡:“也好。”
片刻钟后。
“陛下夜间饮了不少酒罢?”耳根处突如其来的一热,将穆昀祈由杂绪中揪回。
“嗯……啊?”正沉吟,腰间忽一松,穆昀祈下意识抬手,却打在那双方替他解下腰带的手上,脸面顿热,急于追加否认,“未……未曾,只是……”只是什么,却一时半阵编不出,只是越情急越觉脑胀,心下乃将一应怨气皆出在霍澜显头上,明知自己酒量浅,非还要劝进!事后他是见势不妙,一跑了之,却教自己在后受累。胡思乱忖间,那人已替他脱下外袍,又奉上湿帕。见此,穆昀祈眼前一亮,张口便道:“只是方才吹了夜风有些头痛,歇息一宿便好。”
“这般,便先躺下罢。”如方才一般,邵景珩于他所言并无质疑,乃是回身铺好床。若非穆昀祈当下正惶恐,或能觉到其人当下,恭顺温婉可与宫娥比肩。
拿湿帕敷了敷脸,穆昀祈上榻躺下。虽一时半阵尚招不来睡意,却尽量闭眼装昏沉,耳中则收纳着那人宽衣解带的窸窣声,不多时,声响俱去,身上的被子动了动,便万籁归寂。
纵然一力欲排清脑中杂绪,却无奈丝毫不见成效,总是此想方伏,彼念又起,搅得人神思动乱,烦扰非常!然而细听身侧,却是风平浪静,那人吐息平稳,似已安然如梦。
穆昀祈倏然恼起:明明自己受扰是因他,然而历经半夜,其人明知自己有心隐瞒今日携霍阑显外出一事,却偏生悬问不发,看去自得安心,一觉酣然,却令自己深受其困,辗转难安!
越想越不忿,竟伸手向侧戳去,耳听一声含糊的轻哼,陡然一惊,慌忙缩手,却为时已晚,那处懵懂的声音已传来:“陛下……是不适么?”
醒了?踌躇后,穆昀祈心一横,索性翻身坐起,双手握拳置于腿上:“景珩,你今夜,却无他话要与我说?”
“陛下何出此问?”区区片刻,那人声音已复清朗,起身定定看着他。
穆昀祈挺直腰:“你今日现身东湖,果真敢说是凑巧?”
“原是此事……”那人一哂:“臣从未说是凑巧,只陛下先入为主,以为臣那般说过而已。”
“这……”穆昀祈瞠目:貌似还真是……
似不欲令他过分难堪,那人接话:“此事是霍阑显无意间透露,臣虽知陛下与之私交匪浅,然其毕竟一介外臣,居心难测,陛下携之出游,臣难安心,遂才跟随护驾。”
“既如此,你彼时为何不当面劝阻?”穆昀祈咄咄逼人。
“因陛下不会听。”那人目光直来,不躲不闪。
“你……”穆昀祈终恼羞:“你未尝试过怎知朕不会听?要我说,你悄然尾随我显是别有用心!白日在后苑,你便对朕横加指责,认定我怯弱,是为昏主庸君,想必随后跟来,乃怕我与霍阑显私下密谋,果真将我疆土寸寸割让罢?”映照在被上的烛光忽教一道暗影压过,乍惊抬头,眼中竟是一张放大的脸。
“臣为何尾随陛下,陛下果真没有更好的猜测了?”温热的气息投射在鼻尖,那人如是说。
穆昀祈愣住。半晌,语出迟疑:“你……你是怕朕与他……”好在凑上的两片软物恰逢其时截住余下话语,免去其人难堪。
夜深漏短,暖香惹梦,无暇挑残烛。
隐约间,闻人声轻语:“陛下总是悟了……既如此,今后当避免与之独对!”
“唔……”又闻一声轻哼,不知是无意所出嗔怨,还是会意所与应答。
月沉星稀。烟轻露重,几许销魂。
不知何时,窗外老树上,乌啼数声,潮退浪平。
穆昀祈酸痛的腰腿总算寻到了安放处,卸下一身负赘,直坠混沌。耳内却总有传自近处的轻微声响阻他入梦。过不多时,被子教掀开些,尚未感受到凉意,一方湿热已由脖颈下滑,轻轻游走胸前。睁不开眼,轻哼了声,继侧身欲躲,却教一只大手拿着肩膀压回。
头顶人声:“方才出了汗,擦一擦再睡,以免着凉。”言间又拧了把水,巾帕再探入,滑过平滑的肌肤,穆昀祈轻一瑟缩,那人察觉,手上动作愈轻柔,不见拖沓,片刻,便将人轻轻翻侧过,擦拭后背。
半边脸埋在枕中,默自攥着身下的衾褥,穆昀祈咬牙作迷糊。然而预想中的不适并未降临,那人手中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至遗落一处,又不至施加多余痛楚,令人舒心。
忙碌罢,屋中重归静谧。
穆昀祈的睡意有些消散,一时无趣,闲出一问:“景珩,我若果真是个庸主昏君,你当如何?”
那人一手探来拢于他腰间:“臣便极尽所能,替陛下守好这江山。”
嘴角上翘,穆昀祈闭目无言。不知多时,忽觉耳后暖风回流:“陛下曾说人心不测,则陛下信任微臣,是否也如同信任霍阑显一般,心下都将此作为一场赌局?”
穆昀祈似已入梦,好一阵无言,就在那人将失耐心时,才缓慢而含糊出一语:“此间差别甚大,与你之赌,若赢,不过如此,然输——”
“则如何?”那人柔声,一副循循善诱之状。
睁眼,穆昀祈似笼罩了层薄雾的眸子轻转了圈,依旧不沾情绪,倒是喉间迸发一声醉酒人常出的不带意味的低笑:“则……不得翻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