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三十四章 ...
-
夜色不浅。
由郭家归返,穆昀祈轻车熟路翻进邵家西院。
屋中人声正高谈:“……丁知白老而冥顽,然毕竟与我邵家渊源匪浅……汝欲悔婚,可斟酌过利害?”
穆昀祈皱眉:邵忱业,果是百足之虫,老而不死,唯好兴风作浪而已!
邵景珩尚是气和:“我心意已决,且说丁知白豁达,并无意与我为难,此事已定,三叔不必多言。至于利害,三叔之前一应举动,已招来朝中非难无数,吾此举,只为将邵家由风口浪尖移开,以免沦为众矢之的。”
“此乃言过其实,危言耸听!”邵忱业不甘,“朝中虽有声讨我之声,然我邵家一则不乏依附者,二则你兵权在握,今上见你亦要让三分,又何须隐忍,委曲求全?”
邵景珩终不悦:“三叔若欲借我之力达成那些不可说的目的,便劝你趁早打消此想!寒食之变,本是邵后苦苦相逼,吾为自保不得不先发制人,然彼一战,若非我稍占先机,三叔今日断也不得在此与我争论这些……再则,吾并无心与今上为敌,但他善待邵家,吾自也恪守为臣本分,两者相安,方是最好。”
穆昀祈嘴角上扬,笑意舒心。
邵忱业叹了声,言出带嘲:“相安无事?自古功高盖主者,几人可得善终?汝还当好生自忖……”
人声停后片刻,屋门开启,叔侄二人前后而出,行至院中,忽闻邵忱业一声痛哼,抚肩回头,声透惊恐:“何人在此?!”
邵景珩垂眸扫过地下,借着头顶朦胧的月光,隐约见脚边有个滚圆之物,捡起才知是个半生的柿子,心下一轻,起身:“三叔莫惊,我前两日自庙会上买回的小猴,想必未尝关牢,乃又……”
邵忱业怒急:“还不快将那畜生……”
言方未落,又见两道暗影袭来,邵景珩开口,却只来得及道出一个“快”字,便听果物绽裂之声,定睛再看,对面人已是半脸泥泞——橙色酱液顺着面颊下淌,昏沉的夜色里,乍看似头破血流,十足骇人。
强压蠢蠢欲翘的嘴角,邵景珩好言奉劝:“三叔还是快走罢,小猴今夜狂躁,听不得逆耳之言。”
邵忱业怀忿而去。
“陛下还不下来么?”站在颤巍巍的老树下,稳住那两条前后晃荡的腿,邵景珩好言:“这树已然老朽,担不得分量,陛下还是大开善心,与之留线生机,来年依旧还有柿子可丢了玩,也省去我逢年过节买柿饼的钱。”
枝叶间传来一声轻哼,又闻窸窣两下,一黑影猝然落地。
“朕憎恶你三叔,不喜他在此!”穆昀祈垂眸闷声。
“我知道。”那人满眼迁就,伸出的手自他耳际滑落面庞,轻为摩挲,似安抚闷躁的小兽:“容我些时日,劝他告老,离京寻个静处安居。”
“嗯!”小兽依旧闷闷,却凑前几寸,鼻尖几乎顶到他唇。
“然陛下也要应我一事……”那人趁势出言。
“净妃的事我已允了,近时便迎之回宫。”穆昀祈有些不耐烦,“然我也说过了,莫想她能重新得册,我只借机令她离开玉清观,今后或别居瑶华宫。”
“此于她,已是最好的安置……”显无异议,邵景珩牵起彼者往屋中走,一面轻言细语,似怕令好容易才抚顺的兽毛再炸裂一般:“不过今后,陛下可否改了上树摘果砸人的癖好?可莫忘了当年因此,陛下未尝少惹祸。”
穆昀祈不以为意:“朕砸的都是邵妃身侧那些狗仗人势的亲信,像当初寅澈的乳媪莫氏。”转眸看他:“朕知,偶尔闯祸,是你替我善后,只彼时你不说破,我便也当不知。”口气是理所当然。
那人自不见怪,依旧柔声:“陛下无须多心,臣只是遵家父之嘱,不欲教邵妃抓住把柄向陛下发难而已。”
“你父亲授意……”穆昀祈瞪大眼睛,“你护我?”
“陛下或难以置信,”对面坐下,那人眸中暖意流淌,“然先父着实无意攀附邵妃,只不过形势不由人,未免招祸上身,不得不曲意顺从,”握握那只攥住他衣袖的手,“彼时我入宫,本是邵妃之意,面上是令我伴护寅澈,实则是挟我为质,以要挟先父。既上命不可违,先父便也顺水推舟,将我留在宫中监视邵妃之余,亦护卫陛下,只免邵妃起疑,平日并不许我与陛下亲近。”
这般……
片晌静默。
“景珩,你……”掰玩着其人手指,穆昀祈垂眸似呢喃,“你是否,后悔过入宫?”
邵景珩回想片刻:“我入宫时十岁,寅澈不到两岁,日日对着个只会啼哭的小儿,多少会起些厌烦。”伸出另一手摸摸那张不看也知流露失意的脸,“然反之说来,若我不曾进宫,便也遇不见那个故作孤高,实则性僻乖戾,一不高兴便要上树摘果子打人的小顽童,如此人生岂非也失了许多乐趣?”
“哼,就算朕孤僻乖戾,喜欢偷偷摘果子砸人,”眼帘低垂之人抽抽鼻子,“也总较之成日啼哭惹人厌烦要好!”
“是!”似觉手下光滑的面皮微微一热,邵景珩嘴角又翘,“说到此,则这摘果子砸人的癖好,陛下究竟愿不愿改呢?”
穆昀祈似委屈:“孰教你每次皆要在这西院会客,况且你三叔着实惹人厌!”哼了声,勉强退让:“我只应你不无故为此,然事出如下除外,一,来者与你暗递秋波、投怀送抱,二则,与你牵线劝你成婚的,三,挑拨离间、言出不逊者,四……”哼了声,“便是入夜来访,过了戌时不去的!”
邵景珩扶额:“前三点便罢了,然第四条……”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无心改过,罢了,防患未然曲突徙薪,为到时人前好为解释,还是买只猴子来养起罢……
闲话过后,时已不早。
万籁俱寂,月华斜入,与窗下静坐之人镀上半身薄而清透的淡芒。
铺好床,邵景珩回身:“陛下还是不倦么?”
看之摇头:“头有些胀痛,却无睡意。”
“那便先躺下,臣或有法与陛下驱除杂绪,以为助眠。”那人笑意中透露蛊惑。
“嗯……”穆昀祈心下一热,垂眸掩去眼中的赧色,顺从起身。
片刻后。
躺在那个宽厚的怀里,任由两只大手前后上下忙碌于己身,穆昀祈闭上眼,心中却有一事,徘徊缠绕,经久不去。
“这般,力道如何?”那人轻问,吐出的微热气息吹得穆昀祈脖颈略痒。
缩缩脖子,穆昀祈语出含混:“肩上轻些,头上方好……”
不晓他竟还有这技艺,穴位力道,拿捏皆好。
“景珩,那日,若非那酒,你会……?”不知不觉,倦意涌上,陷入混沌前,穆昀祈也不知,此言究竟说出声否?
番外
夜色已深,月色依好。
郭家后院厢房,灯火尚明。响彻了半夜的挪箱倒柜之声终是停息,似是掐准了时机,门外传来两声突突的叩门声。
“喏,夜宵。”小僮递上一个食盒,面色冷寂,“我家将军说你今夜或有事要做,遂教我晚些送来。”
“多谢你家将军。”接过食盒,荀渺点点头。
盯着他看了半晌,小僮面色一轻,忽然松口气:今夜竟未尝挑剔指摘,乃是转性了?急忙转身:“那你慢用,我先去了。”
“且慢!”荀渺拉住他。
果然……不情不愿回身,小僮撇撇嘴:“桂花糕若只有三块,可并非我偷吃的,而是厨间今日少做了……”
“并非因此。”那人沉吟间,将食盒打开一缝瞧了眼,轻自叹息:吃便吃了,却也将残渣倒了罢……抬头苦笑了下,“劳烦告知你家将军,我已决意搬走,谢他这些时日的收留。”
“咦?”小僮咬着手指抬头,强忍不令自己笑逐颜开,出口气息散着桂花的馨甜:“果真?”阿弥陀佛,天道酬勤!不枉他这些时日风雨无阻、不辞辛劳活捉那些蚊蚋蝇虫放去他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