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子语》施闻

2、第2章

　　第二章初相逢，正是人间四月天
　　待太子和其他皇子公主都被领走，唯有这个蓝衣男娃没走，愁得是侍候他的宦官宫女们满头大汗，心惊肉跳。只因他们伺候的这位殿下素来与其他殿下们不同，常常打破常规，忤逆女帝，没大没小没少挨罚，这可愁煞了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了。若殿下一言不慎……且不说殿下会如何，他们这些作奴才的保不齐就会人头落地。
　　女帝肃问：“言儿，你为何不走？”
　　皇甫言上前一步，用颇为沉静的语气道：“母皇，言儿心里有些疑惑，想请教一下这位叫作阿聆的姑娘。”
　　女帝道了句“说”，皇甫言方才对着阿聆道：“之前母皇命我们入护国院学习，而护国院的先生在给我们上课讲解时，并不称妖界为妖界，鬼界为鬼界，敢问为何？”
　　自女帝开设护国院以来，满朝文武百官以及皇家子弟皆入护国院学习。
　　阿聆沉静道：“这是因为在五帝编纂的《捉妖律》里，妖界被称为常世，鬼界则为虚世，人间界为此世，天上的仙住的地方是异世。其中虚世乃是常世的一脉，是常世的衍生空间，因被后人再度区分，才有了现在的虚世一说。严格来说，世间只有三世，分别为此世、常世和异世。捉妖师一般只说三世，不说三界，如此做也方便捉妖师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人。刚才我直呼鬼界妖界，是担心众人听不懂，方才如此说。”
　　“原来如此。其实佛家也有三世之说，但说的是过去世、现在世和未来世。捉妖人是以空间区分，佛家是以时间区分，真是有趣！今日听姑娘一言实在是受教了。另外，本宫还有一事想问，那便是照姑娘所言，虚世是常世的衍生空间，那么鬼其实也算是妖了？”
　　“没错，鬼是妖怪。何谓妖怪？乃指一种无法合理说明的现象或者事物。这世间除了我们看得见的妖，还有些普通人见不到的为‘怪’，妖和怪合在一起方为妖怪。众人所说的妖其实是妖怪的简称，这么用严格来说是错的。殿下，妖怪一门的学问很大。来日方长，您可以慢慢听。”
　　皇甫言伏首一揖道：“多谢，本宫晓得了。”
　　百官见两个小娃娃一问一答，沉静的堪比成人，连他们这些真正的成人都自愧不如。若这俩小娃娃长大后，岂非了不得！只是这蓝衣男娃，乃是三皇子皇甫言，屡次风头盖过太子，怕是不大妙。不知女帝如何作想，这才是他们最在乎的地方。
　　百官皆诚惶诚恐，女帝却蓦地一笑：“哈哈……原来你这女娃也是位学识渊博的捉妖师，如此说来，你可愿入护国院，当位捉妖先生？”
　　百官俱惊。
　　阿聆闭合绢扇，跪在女帝面前道：“女帝能够赏识阿聆，是阿聆的福气。吾愿入护国院，只是吾恐其他老师和弟子觉得阿聆年纪小，担不了此重任。阿聆愿先入护国院试讲一月，若一月后仍有人不服，女帝完全可以收回成命。”
　　没想到这女娃竟有如此大的魄力，向女帝许下一月之约！
　　女帝甚为欢喜，道：“朕一言既出，自不会出尔反尔。”继而，吩咐花潮领阿聆去护国院。
　　花潮正欲领命，跪在地上的阿聆又道：“女帝，无需女官相领。只需您给吾一个信物，吾完全可以自己前去向护国院众人阐明情况。”
　　女帝想，现在正该是上早朝的时候，因女妖一事耽搁许久，自己委实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管阿聆入护国院一事。更关键的是，她委实想看一看这个叫作阿聆的六岁女娃如何独自令护国院众人心悦臣服。
　　女帝果断道：“好。朕答应你。”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又道，“此扇乃是先帝在世时赠与朕的，上面的字还是先帝亲手所提。朕日夜携带实为缅怀先帝。护国院的院长是已经致仕的国子祭酒陈致远，朕恐这新开的护国院无人掌管，只好一时委屈了陈爱卿。你带着这把折扇，他看到后自会明白朕的意思。”
　　阿聆双手郑重地接过折扇，转身而去。
　　待阿聆走远，花潮走到女帝身旁，一脸忧容道：“女帝，你真让这个小娃娃去指导众人捉妖之法，护我大周？”
　　女帝嫣然一笑道：“这个女娃既有捉妖之能，何不让她试试呢？再说，陈爱卿本已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朕还派他去当护国院的院长，实在委屈了他。或许护国院快是时候换一换院长了……”
　　女帝唏嘘一声，转身见到还未离开的皇甫言，道：“言儿，你先行退下罢！”
　　皇甫言俯首一揖道：“诺，儿臣告退。”

　　半路，伺候三皇子的太监张高千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暗舒了口气。自打三皇子出生以来，他便伺候着三皇子的日常起居，对三皇子的性情捉摸的比自己都要了然。
　　平素，三皇子若要针对一个人，必要说得对方哑口无言方才罢休。此前却仿若换了脾性，竟只问了那位叫阿聆的女孩几个问题就此作罢，实在不像殿下的作风。
　　张高千问：“殿下，为何仅问那女娃娃几个问题？”
　　皇甫言皱眉道：“张高千，本宫心里通透着。既然那阿聆入了护国院，想是时常能够相见，又何必定要在这个时候问个一清二楚。母皇既委以她重任，本宫也不愿为难她。”
　　张高千忙道：“诺。”
　　皇甫言嘴角含笑，迈着欢快的步子向自己的寝宫陵榔宫走去。

　　阿聆刚到护国院时，正是上午课间时分。
　　护国院的众弟子见到她，皆以为她是来拜师的。
　　阿聆的模样长得甚为讨喜，众弟子立马将她围住，七嘴八舌道：“瞧，这可爱的女娃娃也不知是打哪家来的。”“小娃娃，你来此是做什么？”“别说你是来拜师的，你这年纪太小，怕是拜不了师，待你年纪稍长再来也不迟。”……
　　待他们说完，阿聆方才开口道：“小女阿聆来此是为了拜见陈院长，还请众位姐姐哥哥们通报一声。”声音虽稚嫩，但一开口便是不同凡响，哪是六岁幼童能有的沉稳大气。
　　众弟子皆心虚了一阵，想这女娃娃怎比自己还镇静沉稳呢？
　　在众人将阿聆围得团团转的时候，院长陈致远自然也把目光向人群中望了望。从不见他们在学捉妖之术上如此上心，今日竟会堵在院门口，真是稀罕事！
　　年近古稀的陈致远抚着长髯，走过来沉声道：“你们围在这做什么呢？”
　　听到院长的话，众人皆做鸟兽状散。谁人不知他们的院长是女帝最信任的人，原是国子祭酒，素来严以律己，严以修身，严以教人。
　　众人恭敬地让出一条道，阿聆就站在小道尽头。她手执女帝信物，缓步到陈致远跟前，道：“陈院长，小女唤作阿聆。来此的目的是来当护国院的先生的，此处有女帝信物为证。”
　　话音刚落，众人皆大吃一惊。什么，一六岁小儿竟是来给他们当先生的？！
　　若非见她手中所执之物的确像是当年先皇赠与女帝的折扇，陈致远定当她是童言无忌，不当回事。接过折扇，展开后，神色即刻转为肃然。不错，折扇上的字正是先皇的字，无一字之差。他看了大半辈子先皇的字，又怎会轻易认错。
　　陈致远手抚长髯，心道：难道女帝真让一女娃娃来教众人捉妖之法？
　　阿聆自然猜到陈致远会犹豫，会怀疑，道：“陈院长，今日宫中出现一女妖，是小女独自将其铲除，百官可以为我作证。女帝派我来，是让我教护国院弟子捉妖之法。阿聆想知道现在护国院共有学徒几人，学室几个？”
　　陈致远见她说话一板一眼，很有章法，也不敢随便打发她，答道：“除去宫中的几位殿下，共有学徒三百人。学室六个。”
　　“教学有无分出等级差别？”
　　“尚未分。因护国院乃是上月初才开，院中弟子此前皆未修习过捉妖之法，所以等级相同。”
　　阿聆颔首：“现在院中弟子不多，修行时间尚短，的确不用分。倘若时日长了，弟子多了，还是分一下为好。这修习捉妖之法与学普通学问不同，资质尤为重要，只有在有资质的前提下，努力才能有效，才能真正培养出这个大周所需的守护者。另外，每人资质不同，当因材施教。”
　　因材施教？陈致远低头看这个个头不过才及他腰的女童，没想到竟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词。
　　阿聆再问：“那如今先生几人？”
　　“女帝曾向各地甄选最优秀的捉妖师，最后仅选了五名最优秀的留在帝都。”
　　“哦，这么说，有一个学室的弟子都落下了？”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这个学室的弟子现在是由陈某来教。”
　　阿聆唏嘘一声：“小女斗胆地问一句，陈院长可懂捉妖之术？”
　　陈致远毕竟是一院之长，心胸没有那么狭隘，自然晓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道理，一五一十道：“陈某不知，只是照本宣科，教些藏书上的内容。道教佛家关于妖类的古书在帝都收藏甚丰，陈某也是一边研习，一边教人罢了。”
　　阿聆淡笑道：“既如此，下堂课，不如让小女教上一教。”
　　众弟子本是见她与院长一问一答中间不好插嘴，但听这六岁小儿竟说要教自己，立马有人出声道：“院长……不可啊！”陈院长手握先帝折扇，心中一番思量，最终挥了挥手示意众弟子噤言，对着阿聆沉声道：“也罢。下堂课由你来教。”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唐·白居易《大林寺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