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城纪事》斯方

1、第一章

　　“决明子三两，荷叶五两…”拖得长长的声音嘹亮的很，好像是怕人听不清一般。王大明皱了皱眉，原本专心盯着桌上药方的眼睛朝自己刚收的徒弟警告性的看了一眼，本意是让他收敛点，结果那傻徒弟竟然挺了挺胸脯，嚎得更响了。
　　王大明左右看了看，好么，药房里等着拿药看病的人都或多或少的皱起了眉，一副嫌弃的模样，离门口近的人已经准备撩起帘子出去了。
　　王大明急忙从柜台里钻出来，疾步走到门口，好声好气的拦住想要走的几位客人。好不容易把人劝好，王大明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
　　半个月了，他这铺子连个生意都没有，差点就开不下去了，好不容易这几天天气回暖，人也渐渐多了点，要是因为这傻小子把生意搅黄了，看自己怎么收拾他。王大明越想越气，几步走到自家傻徒弟跟前，给了他一板栗。
　　强子痛呼一声，可怜兮兮的抱着光头，师父不是要夸奖他吗？怎么这么生气？
　　王大明看到蠢徒弟抱着头委委屈屈的样子，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只能冷哼一声“你是要把师父我气死吗？这是回春堂，不是下九流的酒楼，别把你学的那一套搬过来，你是我王大明的徒弟，不是什么店小二。要是还不改你以前的样子，你就收拾东西离开吧。”王大明心里还带着气，也不看强子唯唯诺诺的模样，径直走到柜台前，继续诊脉。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客人也越来越少。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的王大明长长的舒了口气，收拾杂乱无章的柜台。
　　这时眼前罩下一道黑影，来人抬手在柜台上敲了敲，王大明听到这熟悉的响声，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依旧收拾桌上的东西。
　　那人也不出声，静静的等着他。眼看着桌子慢慢干净，仿佛拨动了什么开关，来人嬉笑道:“掌柜的，今天花楼的花魁挂牌接客，去的可都是咱容城有头脸的人物，您大小也是一堂掌柜，怎么着？带兄弟我去开开眼呗？”像是想到了什么香艳的场景，来人意犹未尽的搓搓手，一副急色模样。
　　王大明听了这话，暗自啐了一口浓痰，他不就是一时情迷去了趟赌场，怎么就被这泼皮无赖给黏上了。心里虽不情愿，到底有把柄落在人手中，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王大明连连称是，回头吩咐杵着柜台打瞌睡的强子:“没点眼力见，没看到贵客登门吗？还不快去把我柜子里的龙井拿来泡壶茶？”强子本来睡的正香，被一声大喊直接吓醒，身子猛的往后一仰，脑袋咚的撞到结实的木架上。痛的强子抱住头蹲在地上哀嚎。那声音响亮得让这泼皮无赖都不自觉抚了一下脑袋，连连摆手，不怀好意的朝王大明笑:“掌柜的不会是想毒死我吧？我可告诉你，你那些事我已经写到纸上托付给我兄弟了，我要是有什么不测，呵呵，你这名声……”
　　王大明恨恨的咬牙，转头却做出一副笑模样:“哪敢呐，这不是看您口渴吗？我这徒弟笨手笨脚的，想来泡的茶也不会好喝，那您稍等，我把身上这身换换，不能坠了您的脸面不是？”
　　泼皮满意的点头，摆摆手让他去换衣服，自己寻了一处座位，舒服的瘫坐着。哼着小调漫不经心的看屋子里的摆设。
　　强子揉揉发痛的头，站了起来，师父进里边换衣服去了，外间就只剩下一个不认识的人。强子虽然憨呆却不笨，他小时候也是上过几年私塾的。这人虽然对师父一脸恭敬，可那话却跟表情不符。而且师父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人，花楼那种地方师父可提都没提过，看样子，师父是有什么把柄落入他们手中了，这一去或许就！就有去无回了！强子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抹了一把脸，决定要保护师父，不让奸人得逞。
　　泼皮盯着强子看了好长时间了，看到他的脸变来变去的实在好笑，不由得想逗逗他:“喂，傻大个，傻站干什么，快来给大爷捶捶背。”
　　强子看着这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这时，王大明换了一身崭新的藏蓝长衫走了出来，这泼皮也不再逗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朝着王大明漫不经心道:“那，咱们走？”“走走，您先请。”王大明讨好道。
　　强子有些委屈，师父从下午开始就没跟他说过话，现在要跟着泼皮走了，都不想理他。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师父被别人伤害！
　　眼看着两人就要走出门，强子疾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地痞，把师父护在身后:“我师父到底欠了你们什么，我帮他还还不行吗？”
　　那地痞先是一愣，随后满是嘲意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呵，就凭你？”强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就凭我，你先说我师父欠了你们什么，好把那折算成物价还你。”地痞没看他，笑着看向王大明:“王掌柜，你这徒弟要帮你还债，你说……我要不要把事情告诉他？”王大明怕他把事情说出来，急忙训斥强子:“我是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今天等我走后就把店门关了，不用等我了。”转头又笑着:“咱们走吧？这马上就到时辰了，何必跟我这傻徒弟的傻话计较。”
　　泼皮不置可否，只是转了身子，朝大门走去，王掌柜连忙跟上，马上走出门口时，又狠狠的瞪了徒弟一眼。
　　强子呆站在门口半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垂着头收拾店面，莫名带着一股可怜巴巴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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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正在歇脚的黄包车夫看到从药店走出两个穿着整齐的人，眼睛一亮拿着脖子上的湿毛巾胡乱擦了擦脸，拉着车就冲了上去:“先生先生，坐车吗？”
　　两人对视一眼，王大明撩起长衫率先坐了上去，等两人坐好后，黄包车夫轻轻吹了一个清脆的口哨，车轱辘开动了，压得稍微有些松动的青石板发出低沉的响声。
　　一路无话，只有身子随着车子的前进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