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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Ghost 世界之五 ...

  •   葬礼仓促地在初夏的西西里举行。

      由于南欧典型的地中海型气候,六月的西西里堪称天朗气清,不见浮云蔽日,正是最舒适宜人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不论做什么都很适合,就好像已经考虑到前来参与的人们方便,特意在这样的日子里同人世告别。

      这当然只是无稽之谈。本次葬礼的主人不是什么病入膏肓的病患,亦不是垂垂老矣随时可能自然逝世的老者;一个健康而年轻,拥有大好未来的人,无论再怎么擅长进行事前准备,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事先准备好自己的丧礼。

      因此深海光流的丧礼,最终由她的师父西尔弗一手操办。

      念诵著圣经让死者安息的神父主持著葬礼,低头默哀的人群最前头是深海光流最为崇拜的恩师。那位不论被白兰怎么挑拨,总是维持著表面的优雅有风度的男性,即便是现在也抢占深深沉睡的少女身侧最近的位置。

      此时他低垂著脑袋,却并未落泪,仿佛正维持著能让他的徒弟感到自豪的师父姿态。

      摇摇见到沉重的棺木缓缓阖上,白兰却没有太大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深海光流并不在里头。

      深海光流的死因蹊跷,虽说没有外伤,但观察死状,死前的短暂时间内似乎曾咳出大量鲜血,初步研判是死于某种烈性毒药发作……只是检测超过 666 种毒物都呈现阴性反应,因此目前决定要对尸体进行解剖以厘清案情。

      负责解剖的医师正是大名鼎鼎的西尔弗.卡瓦拉洛。这件事甚至不只在西西里当地,在世界范围都引起舆论关注,不少媒体甚至都用为徒弟「复仇」来形容卡瓦拉洛此次在公众面前现身的目的。

      毕竟,就算外人不知道西尔弗本人徒弟控的本性,却依然将「深海光流是卡瓦拉洛的高徒」一事视作理所当然的常识;就好像深海光流依仗著老师的光环度过初露头角时艰难的时光,西尔弗同样因与徒弟出师后的种种成就共享光荣。

      这对师徒一直都是这样仿佛命运共同体地绑定在一起。

      与之相比,白兰则像是局外人一般,他甚至没有选择踏入葬礼现场,只是站在教堂外的道路上远远望著。

      不,其实还是不一样的。白兰当时便想,他拥有他人没有的能力,他眼中看到的可能性足足有八兆亿个,而现下他失去的,理应只是区区八兆亿分之一的医生小姐。

      他与常人不同,他有机会去「找回」对方——尽管他还没想通深海光流之于自己究竟有什么意义。总不能说是缺人给他改论文吧?

      说到底,白兰是有目的性地潜伏在对方身边,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切的意义。

      只是,明明是一眼望到的结局,等到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了,白兰反而开始回想起过去的事。

      就算更加严格地盯著自己的研究课题也好,在实操上再斯巴达也好,还是以「你是个可造之才」之类莫名其妙的理由给他擅自赋予期待还有更多课题也好——如果深海光流能回来,白兰杰索觉得这样「充实」的生活也挺好的。

      并不是因为多么难过,失去深海光流这个人对白兰的影响,远没有书上描述得那么撕心裂肺,也不那么刻骨铭心。

      世界继续运转著,在观测过的既定轨道上走著,一切好像从没有超出掌握。

      但总有那么一时半刻,当他一个人坐在空寂的实验室,在阳光洒落的林道上独行,甚至只是看著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事物分秒不停地照常运作——在这些很少很少的时刻里面,他才会有自己失去了某种事物的感觉。

      就像看见一片落叶落地,才恍然发现秋天到了。

      那是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轻得好像不会影响他下一餐的胃口,可又重得让他不经意想起这点时,便对面前的美食感到索然无味。

      他甚至想念起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熬夜准备课题时喝的营养补充品,虽然当时的感觉像是堪堪被那点热量吊著命完成了作业,但他还记得在死线前缴交上作业后发生的事。

      深海光流没有选择先审视那份充满了他的心血的研究论文,反而带著他好好去吃了一顿饭,饭后的甜点是兔子形状的手工棉花糖。

      即便根本没有看他的作业,没有看到任何成果,深海光流还是一脸认真地赞扬他——「一直很拼命呢,杰索,做得很好。不过再忙也要记得吃饭,摄取营养也是很重要的。」

      当然拼命了,不开玩笑,真的是感觉自己要死掉的拼命。白兰想到,自己上次这样拼命去做一件事是什么时候?八兆亿份的经验让他本来并不算长的人生阅历暴增,所有事情总是有先例、有经验可循,是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印象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拼命的经验,更不要说深海光流在称赞完他的拼命后,接著就是毫不留情指出需要改正的思路还有将错漏一一揪出,那份懊恼和不甘记忆犹新。

      白兰才发现自己面对对方时,挫败总是比成就要多得多,明明已经在无数次的经验中得出了「不管什么事都轻松到让人感到无趣」的结论,每每还是会败给区区的论文提交日。

      明明给的都是不好的回忆,究竟还有什么好怀念的?

      想不通的白兰索性退出了研究所,毕竟主事人不会回来了,研究所里在收拾东西的也不只他一人——看吧,即便在这里他也没什么特殊的,所以只能跟著大伙一起收拾行李,因而就连西尔弗那样为深海光流「复仇」、找寻真相的立场都不存在。

      「杰索,你也要走了吗?」曾经的前辈杰克手里抱著一只纸箱,看著白兰的表情十分复杂,「我以为你应该……」

      「前辈觉得我应该留下吗?」白兰突然有些好奇,出于某些理由,说出口的问句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可是老师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学习的对象了啊~」

      「……也是。」杰克叹了口气,不太介意白兰的语气,或者说他似乎有意地照顾白兰的心情「毕竟你本来就是为了教授慕名而来的吧?不惜投身非本科专业,还去补读医学院……出了这种事,想必你是最不能接受的。」

      「嗯?」白兰眨眨眼,突然间起了兴致。他从来不知道在外人眼中他唐突加入研究所,成为深海光流的弟子这件事究竟看起来怎么样,从没想过自己认真研究特效药的行动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崇拜跟随深海光流一般,「怎么说?」

      「你应该也听到消息了吧?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目前嫌疑人锁定在研究所的人员之间。」

      「嗯嗯,我知道喔。」白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虽然他没有特意想追查真相,但作为深海光流亲自指导的学生,又是现场第一发现这,检调一开始就将自己列为嫌疑人,自然已经被叫去问过话了。

      不过,就白兰当然不是凶手,也并不觉得凶手会在研究所里就是了。

      凶手大概是未知的,甚至根本不认识深海光流的人,杀人这种事又不是非得有什么关系才会去做——但不管如何都不重要了。

      对白兰而言,人死去的那瞬间附加价值也全然没了,所以他当然没有必要为深海光流报什么仇,也没必要替她追究。

      ……只不过是有点不习惯没有老师管著的日子,那只要换个看不到相关事物的地方,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就好了。

      「是吧?很难相信我们之中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杰克可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想什么,于是一脸唏嘘地说道,「只是,从教授体内检测出的未知毒物剂量很大,显然是累积了一段时间,因此怀疑是能长久和教授接触的人对教授下毒,会做出这种判断也不奇怪。」

      「……体内累积的毒素?」白兰慢慢收起了习惯性挂在脸上的笑容,「什么意思?」

      「就是毒物测试啊,虽然试了几百种毒物都呈现阴性,但后来卡瓦拉洛医生果断提出在死亡未久的状态一并测试各项数值,并透过这些数值判断,应该是有人长期跟教授投毒,简直丧心病狂!」杰克义愤填膺地说著,「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杰索,但你也不要太……杰索?你没事吧,杰索?」

      杰克不确定地喊著白兰,因为后者的表情实在难看。

      「……啊。」白兰回过神「没事。我只是突然发现了……一些事情。」

      就比如,他终于找到了他在乎这件事的理由。

      深海光流是个单调的人。

      不是说她这个人很无聊,白兰可是一直觉得自家老师很有意思的——只是深海光流的生活型态十分单纯。

      她可以十年如一日地只做某些事,手术,研究,开会,只要有必要的话,她便会如同齿轮般勤勉地转个不停。

      这样的深海光流只有面对极少数的人——直接点名西尔弗与白兰,也就是自己的「师父」和「学生」时,才会把娱乐放进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深海光流总是在问著白兰是否感到幸福,然后亲自带著他去「寻找幸福」。

      深海光流死在旷日费时累积的毒素之下,若不是信任的、亲近的人绝对无法杀害她。

      只有两个人有可能成为「凶手」,不幸的是,就算再怎么看不惯西尔弗,白兰也会毫不犹豫地先将对方排除在嫌疑人的范围外。

      只有那个人是不可能杀害深海光流,他比任何人都爱她,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不是西尔弗,那么答案显而易见,就是白兰自己。

      一般而言,一个没有自己曾经杀人记忆的人,是不会这么丝滑地怀疑自己的,不过恰好白兰的状况特殊……因此他几乎可以肯定一件事。

      是「白兰」杀了深海光流。

      +

      或许是和白兰有同样的猜测,西尔弗约了白兰见面。

      那也是深海光流去世以来白兰首度踏入医馆,所有的陈设都一如既往,就连临窗桌子上摆设的鲜花都生气勃勃,看来主人即使再忙也没忘了鲜花需得一日一换。

      看著似乎没有改变的景物,白兰却在思考,西尔弗是否在某些难以察觉的部分布下了什么陷阱,或许是踩一脚就会爆炸的地雷,或许是挪动一下便会爆炸的水银柱炸.弹,最不济也该来个到定位就会把人一箭穿心的机关。这才符合白兰一直以来对西尔弗的印象。

      看似风度翩翩,沉稳温柔的西尔弗,实际上只要扯上徒弟的事便会变得像个偏激的恐.怖.分.子。是以白兰来赴约的时候,就做好了自己会面临一系列恐怖袭击的准备了。

      实际上却什么也没发生。何止没发生,除了初次见面还留有几分客套的时候,白兰还是第一次被西尔弗招呼著坐下了,一时间都让白兰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如果要做梦的话他才不想梦到西尔弗,梦到老师不是更好一点吗?白兰在内心埋怨著。

      「白兰,我注意到你似乎没有继续进行研究的打算。」在白兰面前坐定的西尔弗一面倒著茶一面问,「为什么?研究遇上什么问题了吗?」

      白兰看了一眼递到自己面前的茶杯,思考著喝下去立刻毒发身亡的可能性有多大……不管有多大,白兰也没犹豫太久,直接拿过杯子就喝了一口。

      「唔。」白兰说,「好烫。」

      「因为是刚泡好的,没人要你一口闷。」西尔弗回答。

      「里面下毒了吗?」白兰又问,觉得以这杯茶的口味而言,就算说里面下了什么惊天猛毒他都不会感到奇怪,「好难喝。」

      难喝到感觉要死掉了。

      「因为是浓茶,茶味比较重,喝不惯自己加糖……你知道方糖罐在哪里吧。」

      白兰当然知道,那还是他自己带来放著的。不管是西尔弗还是深海光流都不偏好甜口,整间医馆上上下下连一粒糖粉都找不到,没有糖分就会死的棉花糖星人便理所当然地自备,而且还自然地把糖罐放在这里,以免每回带来带去的麻烦。

      白兰站起身,从一旁矮柜倒数第二个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方糖罐,在那杯浓得像是泥沼的茶水里面放上一颗,两颗,三颗……足足加了七颗以后才在西尔弗「你真的要喝那玩意?」表情中盖上糖罐,若无其事地把茶杯端起,抿了一口。

      「超~级难喝欸。」

      「……那种东西会好喝才是见鬼了。」

      西尔弗叹了口气,看著嘴巴上说难喝,却还是默默端著茶杯往嘴里炫的白兰,「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那倒也不是。白兰想著,不继续研究的理由很简单,也可以说很复杂。

      最单纯的理由当然是既然深海光流已经死去了,那这个课题他还能找谁去研究?这件事的后果应该是杀害深海光流的人要想办法解决,白兰才不想帮著处理善后。

      至于复杂的理由……因为太复杂了,白兰至今还没想清楚,就不说了吧。

      「老师已经死了,做这个研究没有意义了。」最后白兰折衷了一下,将自己的理由说了一半。

      西尔弗看著白兰,那目光晦涩莫测,让白兰一时间觉得,西尔弗怕不是想上前一刀子捅死自己。

      「……你知道,小光交给你的那个研究是什么吗?」

      白兰当然知道,这就是那个他软磨硬泡才从老师手里要来的研究项目,是为了幻骑士那个麻烦的——

      「其实我一开始很惊讶,小光竟然将这个研究交给别人经手。」西尔弗缓缓说道,「……这个研究,小光最初接触的病例是我。」

      与西尔弗见面对谈以来,白兰首次愣住了。

      「所以我很惊讶,那孩子会把这个研究交给你……不过听说是你自己找上门说要研究这个的?」西尔弗接著说,「我看了你提供的资料,确实和我的病很相似,那就不奇怪了。」

      「实际上,这项疾病研究背后有个小故事,不介意的话就听一下吧。」西尔弗笑了笑,「当然,不想听也给我听著,不然这个故事……大概也没几个人能听了。」

      白兰自然没什么意见,安静坐著听了一回故事。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开头就有个看似老套的设定:得到了某种医学上还未找到根治处方笺的绝症的医生,以及被医生收养,决心要医治好师父绝症的弟子。

      最后的结局也是如同童话故事一般的 Happy Ending ,徒弟成为了万众敬仰的医师,同时治好了师父的病,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

      白兰这时才想通了,为什么其余平行世界里面不存在大神医「西尔弗.卡瓦拉洛」……除了这个平行世界,西尔弗大概无一例外,都因绝症早早去世了吧。

      唯有他们这个平行世界,所有世界里面医疗最发达的这个世界……发生了宛如童话一般的奇迹。

      「所以说那孩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我是因为她才活下来的。」西尔弗颇为感慨地说道,「我不是单指小光研究出的特效药,而是因为『她希望我活下来』,并且为此拼尽全力,所以我才得救了。」

      西尔弗说,实际上他与这个疾病的渊源更为久长,牵涉更广,因为这个绝症不只困扰著他,还有他的妹妹、他已逝的恋人,甚至无数拥有相同病症的人们。

      只不过那些人无一例外都熬不过这个病症,先他一步离开人世。

      直到最后西尔弗自己也放弃了,并不期望著能找到医治方法。

      又或者说找到了又如何?如果只有他一人能得救,他所爱的人都已经离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某个冬天,小小的女孩难得踌躇地开口,请自己「等她长大」,不要就这样死去。

      在那个瞬间,西尔弗已经忘却过去种种灰心,忘记了每回送走心爱之人的痛苦,满心满眼地想看眼前的女孩有朝一日长大成人。

      就算他自己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却也忍不住设想,如果有那样的未来,他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

      西尔弗再次扪心自问:那样的未来里面,如果没有自己的参与,他甘心吗?

      当然不可能甘心。

      哪怕是园丁都在意著自己浇灌的花园,何况那是西尔弗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尝试用自己仅有的一切去培养的唯一的花。

      面对延续与继承了他的一切的这朵花,他既不求她开得多灿烂,也不求要有多独特,哪怕不被任何人看到也可以。

      但他自己却也忍不住要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一不留神就活到了现在的岁数。虽说不算太年长,但已经比他爱著的那些人们死去时的岁数翻倍了。

      「我要说句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爱听的话了。」西尔弗说道,「但你不得不承认,『爱』真的很伟大,不是吗?」

      是吗?但所谓的绝症可不是靠「爱」治疗的,要不然你在平行世界也不至于死绝了。

      白兰这么想,但看著西尔弗,他又知道对方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西尔弗被深海光流所拯救,并不是指医好了本来以为是绝症的病,而是跟深层次的,让西尔弗认为自己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我想小光应该是看了你想研究的课题,才决定收下你作为学生吧。」西尔弗一语道破当时的情况,并问,「哪怕是你,也有想拯救的人吗?」

      ——哪怕是白兰,也会有想拯救的人吗?

      有著足足八兆亿个平行世界支撑的白兰,会有就算「坏掉」了,却不想著丢掉换新,而是努力修补的事物吗?

      有,但并不是这个人、这件事。

      「……倒也不是非救不可。」于是白兰实话实说。

      「我想也是。小光也是看出这点,所以才更觉得要亲手教导你吧。」西尔弗秉持著对徒弟的了解继续说道,「她不是总是问你幸不幸福吗?」

      是啊,深海光流对这件事无比执著,明明当时白兰只是随口的询问,也没指望获得回答,甚至可以当成玩笑话。

      但这样的戏言却被深海光流认真地听了进去,被她安排进自己的日程.从此以后,和白兰在一起的时光里便要问上一问:「杰索,你现在感到幸福吗?」

      每次白兰的回答不是很随便,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每一次的询问被耽搁到现在,事到如今答案似乎真的不再重要了。

      「作为小光的师父,对她挂心的事我自然也要过问……不过现在的话,也不需要问了吧。」西尔弗看著白兰,一字一句地说,「比起『幸福』,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幸啊,白兰。」

      说完,西尔弗又笑了一下,当然,并不是因为感到愉悦或开怀而笑,这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或是在看到仿佛过去的自己的人时,自然而然露出的落寞的笑容。末了才再度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继续那个研究吧,为了不要让这件事停在『不幸』的结局。继续走下去的话,或许,未来还会遇到别的幸福。」

      这是西尔弗的经验,也是在这个时刻,他唯一能对眼前的白兰所说的话。

      「如果是小光,肯定会这么希望。」

      白兰看著似乎在努力劝自己「看开点」的西尔弗,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类似一种恶劣的,想要撞破什么一般的冲动,让他将那句话讲了出来。

      「是吗?」白兰也笑了起来,「就算——是我杀了老师,老师也会这么希望吗?」

      白兰这么说的同时,内心预期著西尔弗的反应。这次总该有正常的反应了吧?

      然而,西尔弗却没有骤然发怒,亦没有任何激动。

      他只是突然看起来很疲惫,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头一次看起来符合实际年龄的中年男士,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身上,要将这位绅士的身形压垮。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西尔弗说,「不管如何,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白兰顿时感觉很好笑,一是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西尔弗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明明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把白兰当成碍事的存在,想把自己从深海光流身边赶走,却偏偏在这个时刻表现得像是个关心白兰的长辈一样。

      二则是,这绝不是白兰说出那句话时期待看到的反应。

      「西尔弗先生这么会自欺欺人,我以前都没发现呢。」白兰故作惊讶地笑说,「明明已经查到了吧,就是『白兰.杰索』杀了深海光流。只有这种可能。」

      「就是『我』杀了老师。」

      话音落下,一阵沉默弥漫开来。整个空间都像是被冻结一般,白兰却反而觉得痛快多了,并再次期待起西尔弗的反应。

      西尔弗的反应很简单,也很坚定。

      「……如果是『白兰』,杀害了小光,」西尔弗慢条斯理地说著,尽管面上不显,然而任何人都能看出再说出「杀害」这一词汇时,对他而言似乎再次受到某种伤害。

      仿佛只是重复这样一个再直观不过的事实,对这个男人而言也是在撕裂伤口。可即便如此,他却仍然坚持将那句话给说完了。

      「那么你也不会是那个『白兰』。」

      ——那瞬间,白兰几乎都以为西尔弗勘破了自己的能力,知道了无数的平行世界和所有白兰的妄念,以及为了这个妄念葬送了生命的深海光流。

      但很快白兰便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西尔弗并非透析一切才说出这样的话,真要说的话,他的理由更加无理一些,但他似乎坚信著那个无理的理由。

      「如果你是那个『白兰』,怎么可能杀害小光呢?」西尔弗只是简单地提出一个问题。

      「当那孩子已经成为你幸福的前提,你怎么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幸福,去变得不幸?」

      ——白兰.杰索,在对于幸福还只有模糊的概念的时候,却已经先一步明了何谓不幸。

      何其悲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Ghost 世界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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