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旦》宋三冬

1、A1

　　A1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旦角唱着的《锁麟囊·春秋亭》从小段曲径通幽的走廊深处传来。

　　粉墙黛瓦高耸，墙壁上攀附这绿藤，浓郁的绿色将光影割裂成一个又一个多边形的碎片，随意铺散开，斑驳又幽静。

　　雪白的猫儿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深处，轻盈的跳上竹丛边的岩石晒太阳。
　　墙壁上的长方形窗户发出‘吱呀’声响，露出一双黑黝黝的轱辘转动的瞳孔。
　　猫儿盯了桑杉一眼，慵懒的眯了眯猫眼，尾巴懒洋洋的甩动。

　　窗缝开得更大了些，露出桑杉的模样。
　　短翘的黑发落在颈窝，大红色的线织围巾将她白净的脸衬得越发精致。
　　头顶扎了一个小丸子，露出饱满的额和晶亮的眸，眸底清澈明净，微弯一笑的时候，有狡黠的灵韵溢了出来。

　　她动作轻巧得像只灵猴，左右张望，熟练的翻身上了窗台。

　　她正要落地的时候，薛琴从转弯处走出来，冷哼一声，“回去。”
　　桑杉暗叫倒霉，缩起肩，心虚的重新爬回房间里。
　　薛琴脸上的表情刻板又生硬，桑杉尴尬的把一直循环播放昆曲录音的手机关掉，揉揉蓬松的短发。

　　她避开薛琴的目光，喃喃叫了一声，“外婆。”
　　薛琴盯着她，一言不发。

　　桑杉清嗓，顺手拿过放在边上的《姑妄言》，念叨着戏句的翻译，“你这个好儿子不送去念书，反倒送去学戏，这是什么缘故？但在昆山这地方，十户之中有四五家学戏...”

　　薛琴看着桑杉的侧脸，紧皱的眉舒展开，淡棕色的瞳孔染上慈祥。
　　她声调平稳的掐掉桑杉的出逃的希望火光，“我一会儿出去有事儿，会把大门锁上，你好好在家练习，听见没？”
　　桑杉点头，“知道了。”

　　外面木门发出沉厚的声响，落锁的清脆的声刚一落。
　　刚关上的窗立马又被打开。
　　桑杉更是大张旗鼓的开窗爬了出来。
　　得意洋洋的笑，眼睛眯起来，像是弯弯的月牙船。
　　生动又骄傲，跟古韵温婉的建筑格格不入。

　　她晃悠到墙角下，顺着手指的缝隙，抵着阳光看向高高的墙沿瓦壁。
　　桑杉系紧了围巾，把院子里的藤椅搬到墙角边，张牙舞爪往外爬。

　　桑杉坐在围墙边，双腿晃悠朝下张望。
　　触到一顶黑色的帽子。

　　“喂。”
　　没动静。
　　桑杉音量抬高，“喂。”

　　帽檐动了动，被压得更低。

　　“？？？”
　　桑杉瞧了一眼表，急切的在表盘边敲敲。
　　她低头看着黑帽子。
　　男生倚靠在墙角边，左腿折着，右腿向前伸直，露出一截脚踝，根本没搭理她的意思。

　　桑杉盯着帽顶，自顾自的开口说道：“对不起啊，我现在比较急，我想踩一下你，先跟你道歉了。”
　　说完，桑杉反身扒着墙沿壁，一脚踩到黑帽子的肩上。

　　肩动了动。
　　桑杉歪着低头看，“等等，等等，你别动，我还没站稳。”
　　她动作变得急切起来，另外一只脚也踩上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脚踝，把她往下拽。
　　桑杉调低重心，紧紧勾抱着他的脖子，“等等，我自己下去，你别拽我。”
　　‘黑帽子’松开抓住桑杉脚踝的手，哑着的声音烦躁，“下来。”

　　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同，但是，桑杉第一次想要把人的声音形容成‘惊艳’。
　　就像是...
　　桑杉轻跳落在地上，若有所思。
　　就像是...！
　　就像是团扇的时候，别人的扇柄都是竹质，硬木，而他的扇柄是梅鹿和紫竹。

　　她踌躇着不走，想看他的脸。
　　‘黑帽子’似乎知道她的意图，捞着运动服的帽子盖住头。

　　桑杉皱皱鼻头，放弃，转身往外走。

　　电话打进来，桑杉蹦蹦跳跳的接了。“喂，我的如。”
　　“桑杉，你迟到了，现在到哪儿了？”
　　“我外婆把门给锁了，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出来的。”
　　“生日宴的地点知道吧，今天肯定巨好玩。”
　　“就是因为好玩才出来的好吗...咦？”
　　陈映如听见她的声音，开口问：“怎么了？”
　　桑杉眨眼，顺着散开的红色毛线看，边回答到：“我织的围巾好像勾住哪里，散开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跟你说过好多次，你不适合做这种淑女的事儿。”
　　桑杉炸毛，“滚滚滚，我可是专业的！先挂了，我得把我的围巾找回来。”
　　“成，快点过来，别放我们鸽子啊。”

　　挂断电话。
　　桑杉手指打了个圈儿，将毛线缠上手指。
　　一圈一圈。
　　她顺着来的方向往回走，一步一步。

　　下午阳光是金色的，吸住热量的毛线显出一层淡淡光晕，一直延伸到延伸到灌木丛后面。

　　桑杉走过去，看见换了位置，躺着晒太阳的‘黑帽子’。
　　视线下垂，红色的毛线勾在他的敞开的运动服拉链上。
　　男生一无所觉，帽子挡住脸在睡觉。

　　桑杉蹲下，小心去拽拉链，目光莫名落在男生棱角分明的下颌上。
　　风有颜色，也有味道。
　　桑杉受了蛊惑，抬手去掀他的帽檐。
　　沿边抬高，贺晋的五官印入眼帘。

　　她吓一跳，跌坐在草地里。
　　贺晋眸子乌黑的看她，目光懒散。

　　桑杉盯着他愣愣出神，“你醒着的啊...”
　　他五官挺拔，眼睛里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桑杉不敢继续再看，垂眸尴尬摸摸耳垂，抬起右手，把缠绕在手腕上的毛线给他看，解释道：“我的围巾散掉了，勾住你的拉链了，我是回来找围巾的。”

　　贺晋坐直身体，审视她，不说话。

　　桑杉舔舔唇，眨眼转眸，四指朝上，“我发誓。因为是我自己织的，所以可能哪里没弄太对，一下就散开了。”
　　“跟掀我帽子有什么关系？”
　　又来了，好听的声音~~~。
　　桑杉盯着他不放，瞳孔缀着光圈。

　　呵。
　　贺晋搭下眼睑，懒得再跟她说话。
　　他把棒球帽倒扣在头顶，起身往外走。

　　“喂，你还没有跟我说名字。”
　　“喂，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就走？”
　　贺晋瞟她一眼，不搭话，继续往外走。
　　走了两步，贺晋顿住，朝后看，有一根红色毛线绷直连着两人。

　　桑杉乖巧坐在地上，晃了晃手腕上的红色毛线，“你还没告诉我名字走不掉的。”

　　贺晋面无表情的把毛线在手上绕两圈，准备直接拽断。
　　桑杉慌忙站起来，“不能弄断的。”

　　桑杉抬着眼睛看他，嗓子发干，耳垂发烫，双眸发亮，“这是月老牵着的红线，我是你命中注定的新娘，我叫桑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