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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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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剪了头发。”Karen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凉薄,“但看起来很糟。”
Don似乎对Karen的直白与尖讽早有预感,因此眼睛里的惊痛只是一闪即过。他又笑了,脸上挂着泪痕地笑了,他低头抹了抹脸,把那些潮湿的痕迹抹去,而她就这么看着他,目不转睛。
她一定要看着他,把他每一个难受的表情都收进眼底,好像这样就能复仇,能让自己在他这里受过的伤害得到补偿似的。
“糟,当然的,”他呢喃着,轻声苦笑,“怎么会不糟呢……”
她看着他一副窝囊样子,颓废,狼狈,与从前判若两人,不知怎的,她心里竟有些窝火。但这股火气并没有爆发出来,就是她自己,也不可能让它爆发出来,她在他面前,当然要显得镇定,冷静,显示出标准的胜利者姿态,即使她并不知道自己又胜利在哪里。
怒火被压制,迅速冷却为尖刻与傲慢,那正是她一贯给人的印象。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略抬起头,以冷眼睥睨他。
若是放在平时,这句问话应该会带着淡淡的暖融,可是此时一经她口,却像是冰冷的泥水飞溅在脸上,令人尴尬还在其次,主要是寒漠,刻骨。Don Jeffrey有那么一瞬,竟不敢看她。并非是不敢面对这个曾经对他俯首帖耳的傀儡,他不敢面对的,是她眼中那个倒影,那个垂头馁气如同丧家之犬的自己。
“我怎么知道……”
“你生日!今天是你生日,Don Jeffrey!”
她急匆匆地替他回答,似是害怕他就这么岔开她的话题。她今天一定要讥讽他,像一位弓箭手一定要射中红心那样,她不能容忍丝毫偏废,只要让他有一点点的轻松心情,那就意味着她的失败。
“我生日?呵,你还记得……”他嘴角勾了勾,或许是出于感激吧,但这一刻在Karen看来,他必然是在嘲讽她,再没有其他可能。他在嘲讽她依然记得他的生日,嘲讽她过了这么久还是依然忘不了他,他依然在她的生命力占据着一席之地。
所以她必须立刻澄清这一点!
“是,我记得!但我今天不是来给你庆祝,我不会说哪怕是一句让你舒服的话!不过,我还是要送你一份大礼,Don Jeffrey,”她终于笑了,额头的筋脉与下巴以同样的频率颤抖着,“Don Jeffrey,你不是说我看起来不错吗?对,我的确过得不错!我现在和Michael Clayton在一起!没错,Michael Clayton!他已经醒过来了!”
她越说越激动,咬字越来越狠重,就好像被关在监狱、心中郁积了无数不平之气的人是她:“哈,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惊,你想杀的人还没有杀不成的吧,Don Jeffrey?是不是觉得特别不公平,从来只有你Don Jeffrey玩弄别人,这一次,却换做上天来玩弄你了?”
Don的脸色青红交替,渐渐变成死一般的槁灰。而她还在喋喋不休,根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直到狱警提示时间的声音响起,她才不得不中断。
“会见时间到了,小姐,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她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牙齿还在因为激动而发着颤,她和他同时闭了眼,都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会有下次了,我不会再来了,Don Jeffrey.”她喉头梗了梗,推开椅子起身,“走出这个门之后,我就会彻底忘掉你,忘掉那段过去,不会再跟你有任何关联了。永别了!”
她一句“永别”说得坚决,让他狠狠震惊了一下。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连她也会彻底离开自己,他一时难以接受,霍然站立了起来,警觉性很强的狱警立即上前按住了他。他被压在桌子上,头却抬起来,不甘地盯住了还没离开的她。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忘记我,不可能和那个Michael Clayton有好结果的!我了解你!你能心甘情愿无名无份让我-操-你十年,我娶了别人你还不是一样舍不得走?就你这种没骨气的bitch,还妄想着离开我,忘了我,别TMD做梦了!……”
Don Jeffrey破口大骂,用尽了能搜罗到的所有下流字眼,他诋毁她,诅咒她,撕碎她那十年之间为了维持这段感情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及意义,他残酷地否定她自以为的正确,颠覆她每一个挣扎过后艰难的决定,她曾经所珍视的一切被贬低得一文不值,包括她自己,也成了寡廉鲜耻的贱-货。
她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幕,一时竟然僵在了原地,直到女狱警进来拉走她。随后,Don Jeffrey也被狱警押出会见室,他的咒骂声依然不绝于耳,她只得加快了脚步逃离。
是的,她是逃走的,是被击溃之后的落荒而逃。原来她伤人的道行还是不够深,最终依然还是反过来被人以更重的狠手回击了。她就像当众被人扇了耳光,像被扒光了衣服游街,从监狱出来的一路都抬不起头。她奔回她的车里,连一秒钟都没有停顿,立即打火发动引擎,一脚踩下油门,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全力奔逃。
一路上,她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一直在打颤,她几乎都不能好好控制方向,不仅如此,她的呼吸无法平稳,双腿在发抖,胃部也在痉挛。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甚至忽略了自己是否安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她懊悔万分,她实在不该来这里,不该来自取其辱,不该高估自己发动攻击的能力和承受伤害的能力。
她一鼓作气地开出去,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那晦暗的红色砖块,才觉得筋疲力竭。她再也开不动了,脚底失去力气,双手失去力气,似乎连心跳也失去了力气。
她慢慢停了下来,一瞬间,克制情绪的力气全部抽身而去,她像是堤坝的闸门被人拔去了栓塞,瘫痪了,失控了,泪水源源不断涌上眼眶。她已经不大习惯这样的自己,即使此刻别无旁人,她依然不得不用手掩住双眼,以免自己看上去过于滑稽可笑。
可是她不知道,眼泪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它们一旦决定要踏上旅程,便会义无反顾,不管主人如何克制,它们只会随心而去,只有在它们自己想要停止的时候才会停止。抵抗了几回无效之后,她才决定放任不管,她抬起了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她呼吸急促,啜泣不止,沾满液体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任凭那些液体自生自灭慢慢蒸发。
即使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Don Jeffrey的那些话依然不住地回荡在耳边,她记住的偏偏又是那几句最最伤人的。她觉得自己是被他活活剥了皮,他亲自伸进血淋淋的肌肉中拆她的骨。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尊受伤的问题,他已把她从根基里拆毁了——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虽然她没有得到好结果,可是那十年的过程中她是无悔的。然而他的诅咒让那些固执的信仰枯萎了,溃烂了,她自己也变得不名一文,只不过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原来,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她还是太弱智了。
……
泪水会带走体内的热量,哭到最后,她已经开始发冷。她用光了本来就所剩无多的纸巾,收拾心情准备回市区。
此刻,她无比想念Michael,第一次如此渴望见到他。她以限制范围内的最大速度开进了市区,一直把车开到Michael所在事务所的楼下,她疲倦又饥饿,给车子熄火之后,趴在方向盘上,给他打电话。
此时,Michael Clayton就在楼上,正抓紧时间做最后的扫尾工作。只要做完这些,下午他就不用再继续加班,而是可以回家陪他的未来老婆了。
电话却在这时响起。
他本来打算按掉的,一看是Karen的来电,急忙把手指从红电话移到了绿电话上。
“Wife?”他笑嘻嘻的,“我还有一点就做完了,很快就能回家。”
电话里的人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我想见你,就现在。”
听出她情绪不对,Michael手中的笔不自觉地放下了:“没事吧,亲爱的?”他担忧起来了。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他站起身来,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出门,“我马上回去,别急。”看来计划要泡汤,可是媳妇召唤了,就没有不听的道理。
“我就在你楼下。”她转头,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关注事务所一楼的玻璃门。
“什么?事务所楼下吗?”他有点错愕。
“嗯。”
下一秒,玻璃门被推开,Michael出现在门口台阶处,他手机还扣在耳朵上,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身影。
“在哪?”
她在车里看到了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开门下了车。她没有等他来车里找她,虽然那才最接近她的作风。她等不得了,这次。独处令她恐惧,她迫切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从车上跑下来,朝他奔去,速度快到让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她用力撞击,俘获。
他被她紧紧抱住,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他拍着她的背:“Hey,wife...”他低下头去看她埋在自己心口的脸,用温柔的口吻问她,“怎么啦?”
半天,她只是抱着他,不看他,也不动,对他的问话不予回答。他觉得反常极了,一贯强势的她从没有今天这样的表现。他轻轻拨开她的额发,去看她的脸,她起初还倔强,不愿让他看见,可他自有办法,骗她说自己同事正看着他俩,怕丢脸的她立刻就抬起头来了。
可是,她这一抬头让他更震惊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学妹,你……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