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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辰宿其一 ...

  •   林鸾恳首:“也行。那劳烦你去后院溪边打盆水来,我这里有些清晨刚摘的草药,恰好能为他处理下伤口。”

      温烨应着好,又礼貌地道了声“多谢大夫”,从床头捧过个小盆,一掀门帘朝外奔去。路过门口时,他特意留了个心眼,向驻守的弟子低声吩咐道要看管好掌门,以防不测。那弟子与他会意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朝向屋门内警觉地探了探头。

      林鸾一番旁敲侧击,好不容易支开了身旁那位碍事的主,终于有时间细细打量起床上之人的面容。

      鼻梁英挺,眼窝深邃,与中原人随处可见的长相略有不同,似乎带了一点关外游牧民族的血统。薄削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细瘦的直线,血色不浓,是个寡情的面相。

      他的眉宇轮廓冷毅而分明,皮肤中泛着风霜打磨后历练而成的蜜色,身着一袭质地考究面料华美的箭袍,内里贴着金丝缕线的护身软甲,端的是个世家公子的打扮,然而戾气有余,贵气却不足。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俊美,仿佛有蓄势待发的凛冽剑气萦绕周身,只一点尚未出鞘的寒芒,便有着令人心魄为之颠倒震慑的魔力。

      林鸾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愿移开目光。眼前人的面容与脑海中浮沉的记忆逐渐重叠,拼凑呈合。恍惚又是十二年前的岳麓山巅,墙头马上,他朝他遥遥伸出手,弹指挥袖,拨开经年沉厚的凄风苦雨,惊鸿一瞥,带来漫天漫地的拂晓韶光。

      从此天南海北,关山路远,勾连起十二年后一场殒身不恤的金玉孽缘。

      林鸾的目光里半是怀念半是痴迷,如附骨之疽般牢牢黏在温敬垣身上,而心绪早已飘忽到了千山万水之外。愣怔了半晌,却又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敛起了先前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热切,眼底逐渐泛上丝丝缕缕刺骨的凉意。双眸一阖一开的瞬息之间,已然换做了一片寒潭般死水无波的冰冷。

      “大夫。”无边思绪被一道脆生生的话语打断。林鸾有些失神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温烨推门而入的身影。林鸾接过他手中的铜盆,从墙角边药篓中翻拣出几株药草,碾碎成清冽而粘稠的凉液,心猿意马地给温敬垣敷上,又拿起绢布给他细细包扎好了伤口。

      “可以了。”林鸾拍拍手,低垂着头,面容上仿佛暗自透着难以言述的疲倦。缓缓起身,沏了杯茶给温烨递过去,说道“公子自便”,也不真管他喝或不喝,就自行坐定了,拿过床头一本破损了页脚的古籍便安静地翻阅起来,不再与温烨多言语,似是开始了一场漫长的等待。
      温烨百无聊赖,玩无可玩,又不敢让自家师兄离开视线范围,只好在一旁寂寞地掰手指。室内的气氛一时安静地有些沉闷。

      就在温烨边掰边数,数到第七千二百一十六个数时,床上躺着的人终于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吟,从迷蒙之中悠悠醒转。温烨原本昏昏欲睡,脑袋不住的往下沉,听到这声音浑身顿时一个激灵,大喜过望地喊了声“终于醒了!”门外望风的寒苍门弟子觉察到屋内动静,都想进来围观。温敬垣刚一睁眼,便被这四面八方众目睽睽的视线盯得背上发毛,连忙挥挥手遣退了他们。

      此刻正值日暮西沉,云敛月生之际,夕阳的霞光从远方苍茫的地平线上缓缓消退下去,余晖如火如血,透过一方窄陋的窗棂,朦胧胧洒在温敬垣脸侧,如金边镀铬般勾勒出他棱角坚毅的轮廓。林鸾看的心头一颤,愈发涌上一股濒将窒息般不可自控之感。

      温敬垣乍一看到面前人,神情微微一愣,也不知自己现今身处何地。转了转眼,问到:“……这位是?”
      温烨这才想起还没跟师兄说过后来发生了什么,赶忙解释:“方才我们在路上遇见了这位大夫,叫做……”
      那人在旁边微微一笑:“我姓林。”

      “对对,林大夫。”温烨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又道:“林大夫将我们带回了住所,又替你医治好了伤口。功不可没,功不可没。”
      林鸾也没邀功,只不置可否地弯了弯眼:“你现在感觉如何,筋骨活动可还利索?”

      温敬垣略一调动内力,气聚丹田,运转虽还不是十分顺畅,但与先前相比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便恳了恳首,客气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谢过大夫。”
      林鸾又问:“你们何时准备上路?若不着急,我替你将药再换一次。”

      温敬垣抬眼看了看窗外,几乎要被一片漆黑笼罩:“今天恐怕是来不及了……如果大夫不介意,可否借我们在此暂时歇脚一宿?”
      林鸾当然不介意:“无妨。”又侧了侧首,意有所指地看着温烨:“那就麻烦这位小友再跑一次,换盆新的水来。”

      这话正中温烨下怀:“可以可以,我待会打回来放到门口,顺便出去透会儿气,这屋子里头有点闷……”
      说罢,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欢欣雀跃地跑了一来回。

      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不等林鸾出声,温敬垣便已十分配合地一翻身,趴上床沿,卸下了肩头衣物,露出一片筋骨匀亭的赤/裸脊背。刀剑伤新旧交错的疤痕密布其上,看得林鸾心头生疼,连下手都不敢使重力。小心翼翼地揭开他伤口纱布,柔声道:“疼要说。”

      林鸾指尖冰凉,触在他微烫的肌肤上温度刚好。温敬垣舒服地眯了眯眼,像一只慵懒的大猫:“没事,你继续。”

      林鸾就着换药的间隙,跟他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你们可是打算明日动身?”
      温敬垣:“正是。”
      林鸾状若无心地接道:“巧的很,我明日也要启程。不知可否有缘同行。”
      温敬垣偏了偏头:“你往哪去?”
      “岳麓山寒苍门。”林鸾替他贴合好肩头最后一缕绢布,深觉自己医术过人:“药换完了,你平躺着休息吧。”

      温敬垣拢好衣服,回转过身来,无不感慨地一笑,笑露了两行雪白的牙:“看来这缘分着实不浅,我们此一行也是往寒苍门而去。”平日里拜谒山头的人并不多见,大半还是江湖中常有来往的熟面孔,思及此处,温敬垣又问:“不知林大夫去往寒苍门所为何事?”

      他先前总是摆着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此刻难得露出笑容,却又让人无端生出想要亲近之感。二人之间原本恭敬的气氛如坚冰破裂般拉近了不少,莫名融洽了起来。

      林鸾的嘴角也被他连带出了三分笑意,从前襟内掏出一只纤尘不染的红色锦袋,放在床沿拆开来,里面正赫然盛放着一枚麒麟纹样的玉佩。玉佩通体晶莹洁白,剔透无暇,在月夜下泛着一圈温润的光,其表面以阳刻镌雕着一只步罡踏斗、引颈长啸的瑞兽麒麟,雕工入木三分,栩栩如生,连麒麟口中喷薄而出的业火都雕镂的纤毫毕现。一看就是由上好的和田玉打造而成,价值不菲。

      而麒麟,正是岳麓山一带所世代供奉的瑞兽天灵,寒苍门与江湖中人互通往来时,象征身份的纹章图腾。

      林鸾握紧了手中玉佩,目光中闪动过一道难辨究竟的晦色:“我要去找一个人……这个玉佩的主人。”

      温敬垣见林鸾持的是寒苍门信物,有些好奇起他的身份。又见他言辞闪烁,似是有难言的苦衷。温敬垣冷面热心,向来古道衷肠惯了,更好奇起他要找的人是谁。便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索性直接抖出了自己的来路:“在下不才,正是寒苍门现今掌门,温敬垣。你若是要去门内找人,不妨将他名姓说来听听,我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林鸾原本低着头,细细把玩着手中玉佩,神色有些心不在焉。听到他这一席话,忽然抬起了头,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手间一松,玉佩倏然落地。
      温敬垣眼疾手快地一抄手,趁玉佩未沾地前捞住它落势,轻吹了吹灰,递回林鸾手里。却见林鸾一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开口的语调中是隔世一般的恍惚:

      “你是……温敬垣?”

      温敬垣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我是林鸾……你、你还记得我吗?”林鸾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林鸾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二人的投向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狭路相接。林鸾目光中水汽盈盈,一双桃花眼中似有波澜涌动。从温敬垣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来,更从其中读出了几分弱不禁风般暗絮的荏弱。他的面色亦是玉琢似的白,似是终日见不得光般,带着些憔悴的病态。一点极为浅淡的朱砂泪痣跃然其上,被衬的近乎突兀灼人。

      温敬垣一时之下竟看晃了眼,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仿佛有块尘封已久的禁地,被一根突如其来的丝弦轻轻挑动了一下,更弦改张,移宫换羽,猝不及防打乱了原先的鼓点与阵脚。

      温敬垣的目光长久不散地停驻在林鸾的脸上,被一阵莫名的心悸牢牢吸引着,似是要透过这副清雅而冶丽的皮囊,从中窥见起什么萍踪浪影般的回忆似的。他在脑海中反复搜寻了许久,连一点墙角跟的细枝末节也不愿放过。半晌,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话语中有着难掩的沮丧和自责:“我……记性不是很好,先前的很多事情,如今都记不太得了。”

      林鸾垂下眼眸,鸦羽似的长睫轻轻扇了扇,在心底不着痕迹地冷哼了一声,像是顺理成章地印证了自己数十年以来的想法: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辰宿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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