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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迟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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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暮,一盏盏宫灯自重重宫墙之间亮起,只是某处宫殿似乎被人遗忘,随着日斜西山,渐渐沉入了阴影中。这里是正德殿,既不偏僻也非冷宫,还是溪国皇帝的寝宫。
阴影蔓延,冷意没入殿内。
昭阳靠在软榻上,垂眸拨动着盖碗,时不时发出的叮声,在大殿中显得清冷而又空荡,让人的心都颤了几颤。
宫女太监们忐忑不已,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透过窗棂,隐隐能看见外面站着黑压压的带刀侍卫,只等一声令下,侍卫们就会破门而入。到那时,九五之尊也什么都不是。
有人偷偷看了榻上的皇帝一眼,皇帝也才十五岁,还是个少年,平日总是一副阳光活泼的样子。如今情况不对,终于还是笑不出来了。
昭阳喝了一口冷掉的茶,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宫女迟钝地反应过来,双手捧了瓷盂凑过来,昭阳已经将茶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搁。
“茶水冷了许久,也无人给朕换杯热的,殿内外的灯也不点,你们若是不想在御前当这个差了,不如朕给个恩准让你们去别的地方吧!”
“陛下恕罪,奴婢不敢”
“陛下恕罪。”
“……”
昭阳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气得胸闷,勒紧的束胸也让她喘不过气。默了一会儿,她说道:“不敢就好好当差,起来吧。”
宫女太监们急忙谢恩,起身去准备茶水,殿内陆陆续续,燃起了烛火。
“朕觉得还是很黑,去把庭院里的灯也点了。”
没有人动。
外面站着一群虎视眈眈的煞神,目光能杀人,无人敢去。
一个宫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已经两个时辰了,镇南王他……”
镇南王谢云迟,曾经为王朝立下赫赫战功,被先帝破例封为为一个外姓王。两个月前,谢云迟开始摄政,代行天子权力。而昭阳这个仓促登基的皇帝,不过是被捏在手心里的傀儡罢了。
“没人敢去是不是?”
太监宫女们相互推诿,就是没一个人主动站起来。
昭阳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相当窝囊,她从榻上跳下来,绕过屏风走到大殿门口。吱嘎的开门声在冷寂中分外突兀,台阶下的将士们齐刷刷抬起头来。
少年站在他们面前,明黄色的衣袍,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只可惜,没有权利的天潢贵胄,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一个将军走过来抱拳一礼,冷声道:“臣斗胆,还请陛下退回殿中。”
庭院里站着几个级别或高或低的将军,皆是谢云迟的心腹爱将,吃着皇粮领着朝廷发的军饷,养出来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东西,连谁是真正的主子都忘了。
“谢城,你们守在这里好几个时辰了,宫女太监都被吓坏了。你们看,天黑了,殿外的灯也无人敢来点。”昭阳望向为首的那个,很是为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如此胆大妄为,想过后果没有?”
后果?有人不给面子地嗤笑出了声。
正德殿多处陷入阴暗中,唯有偏殿明亮如昼,窗纸上影影绰绰。谢云迟躺在里面不省人事,太医院齐齐出动都束手无策,只说镇南王是睡着了。
但几个时辰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哪有这样的“睡着了”?
连昭阳自己都不信
“臣不敢。”谢城说着不敢,言语却暗含威胁,“只是王爷昏迷不醒,臣实在忧心,请陛下不要见怪。”
昭阳恼怒不已。
如今就这般咄咄逼人,她不敢想象,若谢云迟真的死在这里,这些为他肝脑涂地的将士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谢卿不过是跟朕多喝了几杯,醉了而已。”昭阳走下台阶,站在庭院里,她比谢城矮一头,不得不仰起头来,“朕知道你们怀疑朕,可是朕日后还要仰仗谢卿,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另一个将军冷笑道:“王爷当年镇守边关,一马当先,杀敌数万,大捷后与将士们把酒言欢,饮酒以坛论数,也不见得有些许醉意。皇宫的酒果然与众不同,仅仅几杯就让王爷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请陛下退回殿中。”
“不行。”昭阳摇头,“朕也心忧谢卿呢。”
廊檐上琉璃宫灯一盏盏亮起,光影交错之间,森冷褪去,一切都在暖黄的光里柔和起来。
“朕去看看他。”她举步就走。
谢城抬手欲拦,昭阳已走出了好几步。
屋里的人皆眉头紧锁,太医们急得满头大汗。昭阳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径直朝床榻走了过去。
谢云迟躺在床上,清俊依旧,苍白的脸色却令人触目惊心,汗湿的发丝粘在脸侧和脖子上。他眉头紧皱,唇也紧抿,不知道是身体难受还是做了什么噩梦。
“谢卿?”昭阳盯着他看,心里疑云丛生。
谢云迟与她一起用午膳时还好好的,同样的酒水同样的饭菜,若真有人在食物中动了手脚,为何她此刻却安然无恙?
“谢云迟?”她又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谢城走到了她身后,说道:“陛下请回吧。”
“太医,谢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偷偷瞥了谢城一眼,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等反复诊脉,也觉得王爷只是被魇住了。臣愚昧,各种法子都试过了也……”
谢城冷冷哼一声,太医羞愧地垂下了头。
昭阳看着床上的男人,无声叹息:“谢云迟,不要死。”
等他们布好了这个局,再死不迟。
昭阳在床边伫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夜色沉沉,宫灯飘摇,庭院里的侍卫肃穆威严,站得笔挺。昭阳心情有些沉重,刚要举步回去,屋内蓦地传来了惊喜的呼声——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
一直紧绷着的气氛骤然一松,所有人心间的大石落下,太医们如释重负,急忙上前去为谢云迟重新诊脉。
昭阳眼睛一亮,转身往屋内走去。
“现在如何?”
“虽然看起来很蹊跷,可老臣敢断定,王爷并非中毒。如今已经无事了。”太医说话利索了起来,“老臣这就去开一些安神的药来。”
谢云迟坐在床上,半撑着手臂,垂落的墨发遮挡住了大半张脸。他的白色中衣已被汗湿,贴在手臂上,隐隐可见绷紧的肌肉以及袖口下紧扣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谢卿,你如何了?”昭阳关切道,半玩笑半委屈道:“你若再不醒过来,只怕你的心腹爱将们能把朕这正德殿给拆了呢……”
谢云迟似被什么惊到一般,猛地转过头来。
昭阳对上了他的目光,只觉得寒气从背脊窜起,后面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他的目光极冷极冷,像是凝结成了冰,亦像是锋利的刀刃,直直落在昭阳身上。那一瞬间,昭阳只觉得神经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谢卿,你怎么了?”
“昭、阳!”
他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
众人纷纷色变,镇南王竟直呼皇帝的名讳!
谢云迟翻身下床,众人心惊胆战地退到一旁。
“谢卿你……”昭阳慌了,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却有些懵,谢云迟想做什么?!
她不住地往后退,后背抵上香几,琉璃花樽“啪”的一声坠地,摔得粉碎。
“你做、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的呼吸就被扼在了喉咙里。
纤细的脖子被他一只手掐住,昭阳在瞬间涨红了脸,拼命地去扳他的手,双脚胡乱踢蹬,却只是做着无用之功。谢云迟居高临下睨着她,那一瞬眼中的冷意和恨意似狂涌的波涛,狠狠坠入她眼中。
屋子里的人一时呆住了,手忙脚乱地扑过来拉谢云迟。
“王爷,王爷不可啊!”
“这是要弑君吗?”
“来人啊!来人——”
谢城为难了起来,之前他们控制正德殿,只因在盛怒之中。这天底下但凡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天命所归,弑君的名头一旦背负上,乱臣贼子的名头难以摆脱。他走过去低声提醒道:“王爷,不是时候啊,虽然属下们不惧,但陛下才登基数日,所有人都在盯着,此时背个弑君的名声到底不好……”
“谢城?你……还活着?”谢云迟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回头愕然地看着谢城。少倾,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又去看面前这个惊惧不已的小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不确定道:“登基数日,这是梦?”
“当然不是啊。”谢城只当他是睡糊涂了,继而又愤怒起来,“难道今日陛下留您用膳,里面真的加了什么料不成?”
谢云迟冷睨昭阳。
昭阳拼命摇头,幽黑的双眼湿漉漉的,泪水不断从眼眶里蔓延出来,像是一只惊惶无措的小动物。
“没有,是我做了噩梦。”
谢云迟松了手,转身出了内室。
昭阳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宫女们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太医们也拥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