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远》九分醉

2、第二章

　　看得出来，屋子刚被人打扫过，还算干净。只不过屋子里头，没多少东西。

　　一张木板床，一面窗户，窗帘是碎花图案的。
　　靠着门这边有一张掉了漆的书桌，书桌上放了一个热水瓶。书桌旁是一洗脸架，木制的，雕着花。洗脸架上放了一个鸳鸯底的搪瓷盆，八成新。

　　屋顶上，吊着盏老式灯泡，底部熏黄。
　　除了这些之外，就再没其他的了。
　　光线往窗户里边涌，照亮着这一间小小的屋子。

　　他把行李箱放在床边，接着又把双肩包放在行李箱上。
　　他没听见路遥的声音，转头看她的时候，发现她倚着门边，侧头望着外面。
　　群山环绕，碧空长远。

　　“你要是觉得待不下去的话，现在还可以反悔。”
　　路遥回头，那人离她三步开外，眉眼漆黑。

　　路遥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视线在他脸上黏了几秒，嗤笑道:“谁告诉你，我要反悔了？”
　　那人目光深沉，看了她几眼，随后说：“你把东西整理一下，我先出去了。”
　　路遥点点头，走到床边。

　　他把钥匙放在书桌上，“啪”的一声轻响，“钥匙放这了。”
　　“嗯。”

　　余光间，路遥瞥见他微微弯下腰，拿走了洗脸架上的盆。
　　过了会，又瞧见他回了来。

　　路遥那会正在铺床，见他两手端着那个鸳鸯底的搪瓷盆，里边盛着水，泛着波澜。

　　他把盆又重新放回到洗脸架上，转过身对她说：“等会你整理完，先睡一觉，晚点村长会过来。”
　　她拍拍被褥，应道：“知道了。”
　　“里边有热水。”他指指书桌上的热水瓶。

　　他走的时候，正要把门带上，却听见屋子里头传出一道声音：“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路遥面朝向门这边，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仿佛镀了层金光。

　　他关门的手一滞，几秒钟后，门的“吱呀”声几近淹没他的嗓音。

　　可路遥最终还是听见了“季远”两个字，她坐在床上，翻了个白眼。
　　她对他又多了个印象，两个字：闷骚。

　　路遥整理完东西，随后走到洗脸架前。手伸进脸盆里，一碰。
　　凉的。
　　热水瓶里满满一瓶热水，她往脸盆里掺了些。

　　路遥走了一路，又整理了东西。流了不少的汗，身上黏糊糊的。
　　她把门关好，拉上窗帘，又去拿了条毛巾，擦了下身子，最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到了这会她真的有些困了，便躺床上睡了。

　　木板硬，虽然铺了层床单，可躺上去仍旧硬邦邦的。她有些睡不惯，这一觉她睡睡醒醒，并不太安稳。
　　等她醒来，差不多是傍晚了，屋子里光线昏黄。

　　路遥把房门打开，发现门外边有人。
　　那人坐在一张木椅上，听到门开的声音，他转过头来。

　　路遥看见他脸上掠过一抹惊讶，随后那人红着一张脸。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给人一种青涩的感觉。
　　他一下子就从木椅上弹起，说话有些磕磕绊绊的：“你……你醒……醒了啊？”

　　路遥点头。
　　“对了，我……我叫宋逸，是这里的老师，你是……是这次过来代替张老师支教的吧？”
　　张老师是原先在这支教的老师，前些日子生了病，上头便让她回家休养，派路遥代替她来支教。

　　“嗯，我叫路遥，以后就拜托你多多关照了。”她冲他俏皮地眨了下眼。
　　宋逸的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正面看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路遥坐在一张长凳子上，后背是墙壁。
　　天边飘着火烧云，一簇簇，姹紫嫣红的。

　　“村长还没过来？”
　　“还没，他今天去镇上开会了，应该会晚点过来。”他回答道。
　　宋逸站着，整个身体紧绷，像个被叫到政教处问话的乖学生，战战兢兢的。

　　路遥朝他后面的木椅努了努嘴，示意道：“你坐啊。”
　　“嗯？”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噢，噢。”
　　他有些别扭地坐下，冲她讪笑了下。

　　路遥问他：“我什么时候开始教课？”
　　一提到工作，宋逸便开始认真起来。
　　“明天我们俩先分配一下课，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老师，所以所有的课都要我们俩上，然后后天开始上课。”

　　路遥点点头，听他讲话的过程中，一直注视着他，表情认真。
　　宋逸察觉到这点后，原本消退下去的红又一点点地漫上脸颊。
　　他咳嗽了下，慌乱中随便提了个问题：“路老师，我听村长讲你是一个有经验的支教老师。那能问一下，你之前在哪支教过吗？”

　　“叫我路遥就可以。”
　　他“啊”了声，“好的。”

　　路遥说:“我以前有在西藏支教过一段时间。”
　　宋逸闻言，面露诧异，想不到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居然在西藏支教过。
　　“那一定很辛苦吧？”

　　她移开视线，望向天边，口吻淡淡：“还好。”
　　明显在这个话题上，她并不想作过多的交谈。

　　宋逸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才好，只好四处乱瞟。视线落在某处，又“啊”了声。
　　他问：“你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路遥抬头:“有东西吃？”
　　一觉醒来，到现在她确实有些饿了。
　　他点点头，又接着说：“土豆饭，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路遥问：“我看起来很挑吗？”
　　宋逸忙摆手，“没，没有，我只是……”

　　路遥“噗”地一声笑出来，“好啦，我只是逗你玩的。”
　　听她这么讲，宋逸这才松了口气，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也跟着笑了起来。

　　厨房很小一间，里头有两个灶台。灶台后面堆着些柴火，屋里头还有张饭桌。
　　宋逸倒是轻车熟路地就把火点着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他又往灶膛里头添了几块木头，火势一下子就旺盛了不少。

　　在一旁的路遥夸他：“挺厉害的嘛。”
　　火光印着他的脸庞，红通通的，“没办法，被逼的。在这地方要是不会这些的话，连生存都是问题。”

　　等锅热得差不多的时候，宋逸往锅里倒了些油，再把切成块的土豆倒进锅里，用铲子翻炒起来。
　　路遥从灶台后面探出头来：“要我帮你吗？”
　　“不用，你刚过来怎么能叫你干这些呢？”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思索着，“那我应该干什么呢？”
　　宋逸躬着腰，用铲子左翻翻右炒炒土豆，回她:“烧柴生火，然后坐着等吃的就行。”
　　“好嘞，听大厨的。”路遥十分爽快地应了下来。

　　等土豆炒熟了之后，起锅备着。他把中午剩下的饭倒进锅里，又开始翻炒起来。
　　路遥站起身来，走到宋逸旁边，低头看着锅里，随意问了句:“你认识这里一个叫季远的人吗？”
　　“你说季哥啊？认识啊，就今天去接你的人吧。”他抬起头，“本来今天应该是我去接你的，只是我临时有事走不开，所以我让季哥去接你了。”
　　路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宋逸把放在一旁的土豆块倒进锅里，土豆块翻滚，金灿灿的。

　　路遥又继续问：“我看村子里除了小孩，年轻点的几乎没见着，那他怎么在村子里呢？”
　　宋逸停顿了下，随后叹了口气，“是因为他爸。”

　　“他爸？”
　　“嗯，他爸几年前出事了。”
　　路遥一时沉默了。

　　宋逸一边翻炒着锅里的土豆块和米饭，一边说:“那时候他爸跑长途，被人给撞了，撞他的人跑了。自那以后，季叔的腿就落下了病根，为了照顾他爸，季哥就留在村里了。”
　　他的语气里全然是叹息。

　　“那他妈呢？”
　　“发生那件事后，家里的重担都落在了季婶身上。后来，她受不了了，就走了。”他顿了顿，说，“季哥，他真的挺不容易的。”

　　饭炒好了之后，两人没在饭桌上吃饭，而是选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吃。

　　夕阳斜挂在山头，将落未落。
　　有飞鸟匆匆掠过空中，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在这里，岁月显得既静谧又悠长。

　　两人吃完饭的时候，有人过了来。
　　那人年近六十，头发有些发白，但精神气挺足的，身上有股领导人的架势。

　　果不其然，路遥见宋逸站起身来，喊了声：“村长，你来了啊。”
　　路遥也跟着起来，冲他点了下头。

　　“嗯，刚开完会回来，”他随后看向路遥，“你是路老师吧？”
　　“叫我路遥就行。”

　　宋逸去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掸了掸椅面，冲着村长说：“村长，来，这给你坐。”

　　村长坐下，随后给他们两人开了一次小型的会。
　　而内容无非是对路遥的到来表示感谢，以及希望她和宋逸能好好配合教书。
　　“我知道我们村的条件不太好，你们从城里来的老师可能不太习惯，但只要有要求的，村长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到的。”

　　宋逸：“村长，你对我们已经很好了。”
　　村长笑笑：“是吗？”
　　宋逸点头如捣蒜，“真的。”

　　村长见他这样，乐得笑了。可过了会，他深叹一口气，“我知道村里的情况，也知道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
　　宋逸正要开口解释一下，村长摆摆手，制止了他，“可听到你这么说，我还是挺欣慰的。”

　　最后村长走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他：“以后，你可要多照顾照顾路老师，听到没？”
　　宋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村长又转头和路遥说，“什么事都可以让他帮忙，你不用跟他客气。”

　　路遥爽朗地答应道：“会的，不过，我就怕到时候他会跑到你那打小报告，说我欺负他。”
　　村长笑:“哈哈，没事，随便欺负，只要不把他弄哭了就好。”
　　“村长。”宋逸低低叫了声，神情有些懊恼。

　　村长大笑，随后背着手走了。

　　到了晚上八点，村长里就没有供电了，只剩下月光。这里，基本上家家户户七点多就睡了，第二天又早早起来。
　　村民的生活作息，基本上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晚上，宋逸和路遥两人坐在门口聊天，天南海北的瞎聊。
　　夜空繁星点点，闪烁着光。

　　路遥仰头看夜空，感慨道：“好多星星啊。”
　　宋逸也抬头看了看，接着又转头看向路遥。她的侧脸被月光所笼罩，像蒙上了一块面纱，朦朦胧胧，带着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