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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药 ...


  •   你或许曾这样绝望的爱着一个人,只希望她回眸看你一眼,可惜,她从不屑回头。

      可是,你可曾发觉,你也许也被这样绝望的爱着,可你从不回头,亦如你爱着的那个混蛋。

      ——引子

      冬日里的宫殿覆盖着厚厚的大雪,来往的宫人都穿着黛青色的外袍,在雪天里行色匆匆,他们低垂的脸,或许还有许多漂亮的面庞,可是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注意这些,他们都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苍白空洞。

      储秀宫门前种了许多夹竹桃,这是一种花期里十分娇艳的花朵,带着惑人的色泽,就像居住在这富丽宫殿里的女子一样,艳丽且有剧毒。

      “唐太医,这幅药你调制的很好,本宫要赏你。”坐于綉榻上的女子有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她穿戴朴素,只是上身锦缎的碧色小袄,下身一条白色的襦裙,却显得娇柔至极,自有一番风流姿态,可就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江南女子,说着威仪十足的话语。

      立于榻前的唐太医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身量修长,连这千篇一律的藏青色官袍都穿的清俊挺拔。这个男人最漂亮的当数他的那双手,手指修长线条分明,若是凑近了,还可闻到他周身的药香,那是一种略苦略涩的味道。

      唐太医挺拔地跪了下去,恰如玉山之将崩,他的声音略带苦涩,就像是刚刚喝完药一样:“这是微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呵,瞧你说的,本宫还会苛待有功之人么,唐太医不必推辞了,本宫会让小李子把东西送过去的。”女子的娇笑不显造作,却如二月的黄莺。

      “好了,本宫乏了,你下去吧。”女子挥了挥手,唐太医起身出了宫门。

      不知何时门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唐太医缓步走在雪天里,他还记得储秀宫里点着的香,那味道很像江南的莲香,那宫殿里的女子,或许只有这一点还像是当年的模样。当他走进去每每闻到这样的香气,他便想起莲池里采莲的那个女孩,在莲花间穿梭的小舟,上面有一张羞了莲花的清丽面庞。

      他还记得,那个女子说:“文和哥哥。”轻轻地一笑,便能够看到两个小小的笑涡,可惜现在没有了,宫里的女子,连笑都是假的,怎么还会有笑涡呢。

      那一日呈上去的药,真是一味好药啊,好像是透明的粉末,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呢,味道一定不错。吃了这药的女子,似乎是抓烂了自己的全身死去的,连那张赖以生存的漂亮脸庞都抓烂了呢。唐文和的唇角轻轻地勾起,露出了一个极淡的不像笑容的笑容,他看了看自己这双修长的手,看了看这双救了许多人命的手,忽然觉得有滚烫的血泼到自己的手上一样,那温度真是灼伤了人。

      昔时在江南,他是医药世家的传人,是江南有名的小大夫,她是书香门第里的独女,姿容倾国,受尽宠爱,这一对看似佳偶天成,却不过是命运作人罢了。唐文和的眼睛忽然模糊了,在江南的,在江南的那些日子,怎么越来越模糊了呢,记忆里不过是这高高的宫墙和漫天的大雪了,怎么连这点子东西,都留不住了?

      他跌跌撞撞走进自己的屋子,在黑暗里,静静的坐着。

      唐大人有一个在江南时便常用的药匣,只是寻常木头做的,黑乎乎的朴素极了,可是他常常把这个药匣带在身边,只是奉召入京后,便有了一个镂花的药匣,从前那个就不用了,或许就连这位唐大人也不知道的是,那匣子的角落里,有一颗被遗忘了很久很久的小小莲子。

      其实也不怪唐大人忘记了她,唐大人把关于那个宫墙里的江南女子的所有事都忘记了,只是记得她是当今的珍妃,皇帝的珍宝。唐大人早已不记得,那片莲池里,常常喜欢在里面采莲嬉戏的女子,就在那个天气甚好的日子里,那个女子献宝般地给了他一颗红色的莲子,他们当时稀罕地紧,相互抢着,看了许久,后来居然双双落入水中,他们因此被禁足了好久呢。

      后来,后来,她便被在宫中当太妃的姑母召进宫中了,再后来便是恩旨。

      此时的唐大人,彼时的小唐大夫,在那个时候常常在深夜里熬药,这原本不是大夫该做的,可他却坚持每夜每夜的亲手熬药。

      医药世家,怎允许自家子弟借酒消愁,何况这个女子原不过是远的表亲,虽然有结亲的意向,可人家毕竟是入了宫,做了娘娘,这点往事,再谈恐怕是祸不是福。所以,他便只有藏着,连喜欢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每夜坐在昏黄的灯火下,慢慢的熬药,闻着微苦的药香,看着升腾的热气,把喜欢、失落、苦涩和寂寞,一点一点的锲入了心中。

      躲在药匣里的,那颗红色的莲子,在昏黄的灯火下,独自一人品尝苦涩的,不只是唐大人一个,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常常躲在暗处,看着他。她看到的,居然比唐大人想到的还要多,这短短的几年,当小唐大夫一点一点变成唐太医的时候,不知是谁,将个中心事一一窥尽,一不留神便在清香苦涩的药香里,弄丢了自己的心。

      当莲子还是一朵花的时候,她常常向往人的生活,她想穿着漂亮的衣服,跑到这红尘里去好好沉醉一番,可是草木精怪,是最难化为人的,他们可以修炼的活几百年,可是他们不能离开自己的根。

      “这有什么有意思的呢,便是这样活着,活几百年没劲透了。”

      终于有一日,当一双细白的手从她身上拿走那颗莲子的时候,她将几百年的修为转移到这颗莲子上,虽然本能告诉她这很危险,一颗草木舍弃自己的根变成种子,不知要折损多少修为。可是她克制不住,她向往,向往那些永远到不了的繁华彼端。

      于是被送给彼时的小唐大夫,于是被遗忘在小小的药匣里,于是不小心看到了一个寂寞的人,一颗黯然的心。

      他是那样的爱她,无望地,表面平静地,内里汹涌地爱着她。

      大雪的冬天,让这座寂寞的宫殿愈发寂寞,寂寞的心只有用别人的鲜血暖热。莲子常常仗着自己几百年的修为,四处跑跑,她想多知道一点这宫闱里的秘密,好保护那个自己爱的人。

      “他知道太多秘密了,我不能留他,姐姐,你明白的。”熟悉的声音,莲子不敢置信的看向屋内。

      正是珍妃,她正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一起。

      “可是,他是,他是……”

      “他什么也不是,我是珍妃,皇上的珍妃,他于我什么也不是。”珍妃疾言厉色地打断了那女子的话。

      “姐姐慎言。”她郑重道。

      那女子张了张嘴,讷讷的不知说什么。

      莲子跟着珍妃回宫,她不敢相信,那个自己爱的人,就这样被他爱的人轻易地舍去,她舍得么,她怎么舍得。

      为何我千般万般求不得的,人家便可轻易的舍去,为什么?

      雪还在纷纷落下,一片一片的落在她的心上,她头一次觉得冷,从心往外的冷。嫉妒、痛苦、恨,一起涌了上来,像是夏天的潮水,猝不及防,而又汹涌。

      杀了她,或者带他走。

      不,不能杀她,他会伤心的,我不想看他黯然的表情,我想看他笑。

      带他走,不,我做不到,离开了自己的根,修为不再增长,我即便把他送出去,我怎么护着他,他不该偷偷摸摸地四处躲藏。

      对,给他自由,让她不再用爱束缚他,给他真正的自由。

      让他死一次,还她的爱,这样他就自由了,对,就这样。

      珍妃回宫后,从一只小匣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交给一个宫女。

      “冬儿,等会儿把补汤送给唐太医,加上这个。”她示意道。

      “这……需要奴婢看着唐太医喝下去么?”这宫女大着胆子问。

      “不必,他能看出来的,我若让他喝,他必然会喝,你放下离开就好。”

      她目送宫女的离开,缓步走向了门外的回廊,冬天的皇宫实在是冰冷地尖锐,无半分景色可看,往日修饰在花团锦簇下的假象,终于在冰天雪地里展露出狰狞的面貌。

      莲子第一次在这个女子的脸上看到了比往日更加复杂的表情,这是一种比痛苦更疼痛的表情,像被人一刀捅在心上,可是她仍然在努力微笑,那样粉饰太平的微笑,似乎已经成为了长在脸上的面具。

      莲子不敢多留,她要跟上那个宫女,拯救自己爱的人。

      在她匆匆一瞥,转身离去的一瞬,似乎看到冒着热气的泪水,轻轻地掉落,一刹那,就变作了一粒冰。

      莲子回到唐太医那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他送走那个宫女。怔怔地,着了魔般的走回到放着药的桌子旁,浑身劲力都被卸去了一般坐下来。

      唐太医,名闻江南的小唐大夫,在接过这碗药的一刻,便已闻到了药味之下的东西,比如,她狠绝的心肠,比如,他破碎的绝望。

      他以为没有比相思相望不相亲更加折磨人的绝望,原来,不过是自己太过天真逼人。他怎么就觉得自己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就好,默默地护着她就好,这一切是不是在她看来不过是愚蠢的注解。

      不过,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用一条命成全她可好?

      他不由得想起,进京时,泪流满面的对自己说:“父亲这样不成器,若是能讨得姑母的喜欢,母亲的日子便能好过,文和哥哥,你就成全我吧。”

      这是她第一次求他成全,他心软了,成全了,然后呢?

      “文和哥哥,你当我是愿意的么,在宫里的日子多苦啊,多怕人啊,可是皇上要,我能怎样呢,文和哥哥你帮我吧,我害怕。”

      第二次成全了,再成全一次又何妨,不成全又如何,人家欠这一份成全么,不过是希望彼此还留着温情脉脉的表象罢了,罢了,罢了。他痴痴地笑了,复而疯癫地大笑,泪水从仰面大笑脸上流进鬓发里。

      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不过是一个痴心的可怜虫罢了,如何呢,成全与不成全又如何呢,不过是自己一个人还在痴傻吧。

      莲子不敢看他这样笑,太过惨绝凄怆的笑,似乎一生的伤感与痛苦,都这样伴着泪水和笑声流逝了。

      我爱他,我想给他自由,用我拥有的一切。

      莲子挥袖,让那个大笑的男人伏在桌上睡去。

      她似乎不敢置信一般,靠近了他,头一次靠的这样近。她伸出手,勾勒笼着昏黄烛光的面庞,眼睛,鼻子,湿润的鬓角,最后,是唇。

      他的唇是浅红色的,薄但是不会显得薄情,从前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微笑。

      似乎这浅浅的一抹红色在蛊惑她,她痴痴地附了上去。

      一个清浅如从不存在的吻,似梦似迷离。

      一个惊天动地的吻,飞蛾扑火般的灼热。

      她决定了,贪恋般的看了他的眉眼最后一眼,在桌旁变作了一颗莲子,发着红色的光,一点一点的碎裂开来,掉进那碗盛着毒药的药里。

      她是苦修多年的植物,但也不是这烈性毒药的对手,几百年的修为,不过堪堪化解这药里的毒性。这疼痛有些像先用小刀子在身上划出几道伤口,然后滚烫的液体渗到伤口里那样,她都痛得意识模糊了。

      他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真好,我给了他自由。

      他醒来时天还没有亮,似乎是做了一个绵长的梦,空气里还有点点清香,他明白天亮时,唐太医就暴毙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求仁得仁,今日的结局,他何曾没有料到,只可惜真正来的时候是这样的惨烈。

      他打开窗户,举着碗,向着储秀宫的方向,眼神清冽,一如那个江南少年,一字一句道:“我唐文和今日在此,预祝珍妃娘娘,早,登,凤,台。”

      一饮而尽,从此两不相欠,多好。

      那一日,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似乎是冬天里少有的晴天,瓦蓝的天空,刺眼的白色阳光,他缓缓地醒来,似乎就只是做了一个长梦,然后自然而然地醒了。

      一具不错的棺材,厚厚的被子和他心房附近的一点暖意让他没在这寒冷的冬天冻死,他穿戴整洁,相信那位珍妃是很希望将他厚葬的,只是这样冷的天气,抬着棺材的人也只有阳奉阴违。
      经历了一场死亡,然后在自己的棺材里离奇地醒来,他不觉得奇怪,虽然不知道是谁帮了他,但是这不妨碍他送上自己的感谢。

      好轻松啊,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极目之处全是白茫茫的大地,阳光没有给人逃遁的地方,就这样让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显出了自己的形态,他的锥心之痛,珍妃所谓的万不得已,都暴露在雪天之下,但是这都是不用在意的过往了。

      终于,不如归去吧。

      他转身离开,不曾留恋。

      我用我的痴心错付,做一味药,治你的不可救药,以毒攻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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