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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最是伤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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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您好厉害!今天我看那个什么戚将军与后来赶到的锦王都吃了一惊,您扮军统还真是有板有眼,毫不逊色!”萧帐中,中军赤裸着上身大碗喝着酒,口中还不住的夸赞换回墨绿衣衫的沈墨。
回想起沈墨带着记名兵士闯敌营的情景,连沈墨自己也止不住莞尔微笑。昨夜他因为澜歌的失踪而担心上火,一直立在帐外角落,没有吃晚饭所以逃过了被下药的命运。于是,恰好赶上了那场火烧粮草的好戏,等到那群偷袭者策马离开后,沈墨立刻冲进火场,找到了被烟迷昏在地、身上数处燃火的萧默。沈墨急忙撕裂萧默的衣服,背着他冲出火仓,他们刚冲出来,粮仓便塌了。沈墨自是知道不可让人知道萧默遭遇不测之事,可烧伤的萧默总是要请大夫的,但是如果找了大夫,这么严重的烧伤能瞒得住么?正当沈墨左右权衡为难之际,澜歌出现了!
“跟我走!”澜歌牵来两匹战马,只沉声说了三个字,便驾马离开,沈墨立刻从乍见澜歌的惊喜中回魂,将萧默安置在马背上,自己也跨上马背追着澜歌消失在夜幕深处。
不消一刻,澜歌便在一条小巷尽头下马。沈墨追随而至,一抬头,竟然是一座陈旧却干净的四合院出现在眼前。腐灰色的墙壁浸染岁月沧桑,院中一株参天巨树也镌刻着时间痕迹。澜歌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对兀自在发愣的沈墨说道:“沈哥哥,快把萧默背进屋里,他身上的伤口亟须处理。”
沈墨依言,背起萧默片刻不敢耽误进入偏室,放在整洁的床上。一抬头,看到澜歌整理药箱的身影,心头又是一阵悸悸。随意拢着头发,澜歌脱去了锦罗华缎,穿着寻常人家的粗麻衣裳,乃是再普通不过的浅灰色粗麻,微旧但仍掩不去澜歌出尘的气质,同色的薄纱遮面,越发显得她肤若凝脂。沈墨摔了甩头,依然无法令自己的目光离开澜歌,他注视着澜歌细致的把每根银针在烛火中消毒,黛眉微挑,水眸溢出若有若无的氤氲,沈墨呆呆的仿佛痴了。
“沈哥哥,帮我把他翻过来,小心不要碰到他的伤口。”澜歌的惊喜中回,沈墨方收回神智,配合着她为萧默疗伤。自此,屋里一阵沉默,只有器具碰撞的响声和萧默偶尔发出的吃痛声。
沈墨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澜歌,不论她帮沈墨针灸或是清洗包扎伤口,他自是一直看着,脑海中不停回放曾经与澜歌同住的那段日子。曾几何时,那个青涩的坚忍的小丫头已长成娉婷无双、一举一动甚至就算是漫不经心的一个小动作也有一番别致风韵的妙龄女子。她,当真有祸水的潜质。如今,萧默可算是天下局势中不可或缺的一角,澜歌能否成为颠覆局势的女人?
“沈哥哥,萧默身上的烧伤很严重,暂时不方便行动,需要静养。”澜歌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直起身来淡漠的讲述,感觉上更像下属向上级禀告。
沈墨看了看依旧昏睡的萧默,“他身为一兵之长,如果没有他的坐镇,只怕萧营必乱。”
屋子里又是安静异常。
澜歌清脆的笑声打破诡异的气氛,她忽的调皮起来,“沈哥哥,如果你是锦王,好不容易派人潜入萧营且有足够的把握能成功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下了药,你会下置人于死的毒药吗?”
沈墨思考片刻,笃定的回答,“不会!”
澜歌悠哉接道,“不错,萧默所率的皆是受过正统训练的禁军,战斗力毋庸置疑,锦王也有惜才之心,所以他不愿痛下杀手,这是其一。其二则是…”
“锦王要笼络人心。”
听着沈墨的话,澜歌轻轻颔首,然后走道蜡烛旁优雅的剪了剪烛芯,刹时亮堂了不少。
“丫头,你心中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澜歌巧笑,“沈哥哥,澜歌一介女流,家国天下是你们男人的事,你怎么反问起澜歌的主意来了?”
“丫头,你若是男儿身,恐怕早已凌驾我们之上,我问你又有何不妥?”
没有回嘴,澜歌突然将黛眉皱得死死,大颗大颗的冷汗自额间沁出,右手紧揪住心口的衣服,左手则用力撑住桌子。沈墨惊讶的看着澜歌的手在红木桌子的映衬下愈加苍白,一声极细微的“叮”,澜歌额头的汗落在桌面上,晕染开一片猩红。
“丫头!”沈墨揽住澜歌摇摇欲坠的身体,错手间,澜歌拢面的薄纱飘然落下,被世人揣测许久甚争相挤破头颅想看到的容颜真真切切的暴露在空气中,如此惨不忍睹。
纵横交错的沙包不满澜歌的半张脸,连嘴唇都未曾幸免,伤疤狰狞如妖魔的厉笑,显然是被人刻意划伤的,而且不难看出受伤后也没得到良好的照看,伤口边缘皆泛着深艳的红。
沈墨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盯住澜歌被汗浸湿恐怖万分的容颜,嘴唇剧烈抽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字节。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拦住澜歌身体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随着颤抖的律墨绿衣衫也不停的抖动。
“沈哥哥,带我去主屋,那里有床榻。”费力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澜歌连睁眼的力气都用尽了。心口的绞痛让她极度虚弱,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事情,眉头锁的更紧,平日总有灵光流转的眉宇此刻说是纠结的虬枝倒更为贴切。
沈墨不敢拖延,抱着澜歌冲进主屋,轻柔的将她安置在紫色纱帐里,不停抖动的手紧紧握住她无意识抽动的手,他的呼吸急促粗嘎。
“丫头,究竟是谁!是谁这么残忍,是谁把你的脸伤成这幅样子,究竟是谁!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澜歌的呼吸渐渐从粗重转为和缓,沈墨知道这一次的危机算是撑过去了。于是再也按奈不住内心的悲愤怒气,厉声追问澜歌脸上伤痕的由来。
纠结的眉宇缓缓舒展开来,澜歌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瞳直直的看着沈墨。须臾,轻笑,笑意经伤疤横列的脸颊蔓延,仿佛来自地狱的索命罗刹,令人不寒而栗。
“丫头,你…”
“沈哥哥,这张脸是不是很可怖呢?如果你能看到我自己拿着一支金簪一下一下的划在脸上,不知道你又会作何感想。”澜歌说的云淡风轻,沈墨听的心惊胆战。
澜歌没有理会沈墨的反应,似乎当他不存在,自顾自的循着自己的思维走,“进入怡心亭这样的地方,女人是最廉价的东西,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只能卑微的在男人身下承欢,过着笑脸相迎、放浪相陪的无奈生活。我需要进入一心听却不想做同那些野妓同等地位的妓伶,所以老鸨叫我陪客的第一晚,我抵死不从,用刀架住她的脖子,我就是在她面前一下一下的把脸划到面目全非,然后快意的在她呆滞的目光里娇笑,看血流落成河水,看她落荒而逃,我只有满满的自豪。后来,我知道自己有多傻,即使毁了容颜还是躲不过与那些男人床弟苟合,虽然那些男人没有一个不想看看我的真面目,不过没有一个成功了,想来还真的很有趣呢。”
澜歌的唇畔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笑中百味陈杂,有数不完的凄苦亦有言不尽的骄傲。沈墨咬着下唇,很用力,连血在淌都没有感觉,痛苦的神色让他的脸庞扭曲,他的眼神不敢触碰澜歌,泪无声落下,砸湿床褥。
“青楼女子的容貌比命更重要,按理说我没有资格继续呆在怡心亭卖艺,更别提还能逍逍遥遥的做头牌,可是天不亡人呐,当朝宰相的儿子在偶然间窥见了我的舞蹈,为其所惑,扬言夜夜都要见我。这样一来,老鸨就是千百个不愿意也得设法留下我,为了遮瞒我脸上的秘密,她居然想出了珠帘之计,居然还让我歪打正着得了个遮面仙的绰号,从那之后,自然更没有人能撼动我在怡心亭得地位了。”
沈墨慌忙捂住脸孔,眼泪还是从指缝间涌出。“丫头,丫头,不要说了!真的不要说了!”
澜歌似有所思的看着痛苦的沈墨。“沈哥哥,其实不用为澜歌哭啊,脸面这东西不过是个工具,就算丢弃又能怎样,何必为了它伤感。”
无暇的素手覆上沈墨的肩,澜歌神色平平淡淡。“沈哥哥更无需自责,当初我们离开家也是情势所迫,意外分开是命该如此,澜歌觉得能重逢已然值得感激。其实,真的没什么不好,现在澜歌每一天都过得很满足,所以也希望沈哥哥能释怀往事。”
“丫头,告诉我,告诉我实话!蚀心蛊真的无药可解么?”迅雷不及掩耳,沈墨钳住澜歌的手腕,红透的双眼闪烁着近似饥饿猛兽见到食物时才有得荧光。
“沈哥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萧军统没有告诉你吗?”
“不要插话打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澜歌吃吃的笑,旋即缓缓道来。“蚀心蛊是一种罕见的蛊毒,萧军统幼时曾在苗疆生活过,苗疆盛于蛊,而且这蚀心蛊是他亲手炼制,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澜歌又哪里来的神通能寻得解蛊之法?沈哥哥说笑了。”
“丫头,既然你可以通过男女交合解去我身上的蛊,那同样道理,别人也可以…”
猛地截口,“沈哥哥。”澜歌只说出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笑的格外欢畅,仿若沈墨刚才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不容易笑意微止,她才徐徐道出个中原委。“沈哥哥,你莫不是将蚀心蛊当作是顶下作的春药了么?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如果这么容易便能轻松解蛊,它还担的起罕见蛊毒的赞誉么?我之所以能解去你身上的蛊,是因为我身上有蚀心蛊的蛊母,蛊母可以招引蛊子,自然可以解去中蛊人的蛊毒。不过蛊母蛊子若同时附在一人身上,便成了无解之蛊。”
“我不信!丫头,你一定知道方法,告诉我,我一定会解去你身上的蛊,然后再治好你的脸,丫头,你…”
“女子的脸就那么重要吗?沈哥哥,澜歌若是没了这张脸,丫头就不是丫头了?”
沈墨被澜歌一句话噎到无话可驳,钢牙劲咬,力持静默。约过了一盏茶,他才落寞叹息,“我只是不愿看到丫头你受这样的苦楚。”更重要的是,丫头,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从第一面起,我便不想!
双双无言,屋内徒留烛光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