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攻略指南[星际]》糖豆公子

7、第七章

　　运输舰的内部条件远比不上星际游船，所有流放者们都被士兵赶到大货舱。这地方原是装载货物的，地上散落乱七八糟的秽物，头顶一盏灯带来所有光，没有一扇窗户，关上门后连条死路都不留。

　　最后一个流放者被塞进来后，整个大货舱已不留一点空隙。人挨着人，如罐头里的鱼，连转个身都费劲儿。

　　维克不敢相信光是一个S-6星就有如此多流放者，这还不算上其他编号的流放星。

　　舱门外有机器人士兵看守，它们遵照即定的程序办事，为了不触动到使它们开枪的条件，舱内没人敢轻举妄动。

　　在这密闭、毫无出路的空间里，谁也无法再故作轻松了。

　　孤寂越过重重人海来到维克面前，这艘运输舰将他带离故土，他失去了他的父母，又远离了仅剩的姐姐。舰艇目标明确，向着目的地笔直前行，可维克的灵魂却好似被遗弃在了广袤的宇宙中，他看得到群星，单单迷失了方向。

　　有人双眼无神地盯着某处，有人无声地流泪，所有人却都有志一同地小心翼翼维持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反而是电子音。

　　‘十分钟后将降落至S-6星第一区，请所有人员做好准备。’

　　气闸拉开，猝不及防的人们被呼啸而来的黄沙狠狠扇了一巴掌。下了运输舰后，流放者们站成一个大方阵，方阵四角镇守着持枪士兵，这些士兵是科里瑟派往流放星的驻守军，负责维持流放星的治安。在他们身后，空荡荡的运输舰重新起航，截断了所有人归去的后路。

　　风沙铺天盖地，氧气夹带尘土涌入呼吸道，仿佛携土特产造访的友人。心灵窗户也不得不紧闭，眼睫毛稀疏的人吃了大亏，要用力地眯眼睛，只留两条刁钻刻薄的缝隙。

　　笨重的防护服初显魅力，不消叮嘱，流放者们都乖乖戴上面罩。

　　过没多久，方阵前方出现几辆大型载货军用车。每辆车上都下来一个军官，大部分人手里拿着两样物品，随身机和扩音器。

　　一个军官拿着扩音器对他们喊道：“听到名字的人立刻出列，来我面前站好！”

　　说完，他扫一眼随身机念出一个名字，人群里跑出一个人，他跑到军官面前，然后被狠狠踹了一脚。那一脚不遗余力，把那人踹出去好几米，那人连哀呼都不来不及发出，连滚带爬地重新站回去。

　　“说到！蠢货！”

　　那人于是喊了一声“到！”。但他的声音被面罩阻隔了，风沙中如同蚊子哼哼。

　　“所有人！”军官的嘴巴也藏在面罩后，他的声音也嗡里嗡气，扩音器把这声音放大了，穿透黄沙直冲向方队。他道：“都把面罩给我摘下来！我念到名字，你们这些混蛋就要大声喊到，然后再出列！第一遍规矩我来教，下一遍规矩就是它来教了。”说着军官拍了拍别在战术腰带上的细长电鞭。

　　在这样的沙尘里摘下面罩，无异于往肺腑里撒土。

　　军官取下电鞭，他启动手柄处的开关，那条细扁如腰带的鞭子从柄部传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微小沙尘被电光吸附萦绕长鞭，追随鞭子‘唰’一下抽打在褐黄地面，褐黄上瞬间渗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焦黑。

　　流放者们见识到比风沙威力更大的家伙儿，这才心甘情愿地向更强者屈服。

　　只好默默期盼点名早些结束。

　　第一个军官点了一百个人名后收回随身机，道：“你们这些人，跟我去一区的工作地。”

　　接下来是第二个军官，也点了一百人，他们去了二区。

　　直到维克感觉自己肺里的土多得能种出小花园，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军官了。

　　“哈尔，我先走了。”他的同伴唤道。

　　名叫哈尔的军官坐在小土坡上，他没有戴面罩，因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正夹着一根烟。香烟的诱惑使他心甘情愿在沙尘中畅快呼吸，风沙遮掩下他的面容不甚清晰，只有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格外醒目。他冲同伴摆摆手，比恨不得屏住呼吸的流放者们更有耐心，抽完最后一口烟才慢悠悠戴上面罩。

　　双指微微松开，自有风沙带走无用的烟蒂。

　　“照例，最笨最穷的人归我管。”哈尔挥了挥手，道：“走吧，反正都是剩下的。”

　　他甚至不点名，只站在土坡上，剩下的一百个人挨个儿经过他面前登上巨大的后车厢。维克经过时，那军官正打哈欠，他看起来松松散散不修边幅，然而若不慎对上隐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必会被那目光中森冷的警告震慑。

　　“你等等。”哈尔突然开口。

　　维克停下脚步。

　　点名结束后，维克就戴上了面罩。除开答到和故意折磨外没有其他理由在这样糟糕的天气吃沙尘，维克可以接受前者但无法忍受后者。加诸在他身上的惩罚来自于公正的审判，而非其他人的心情或私欲。

　　“谁让你戴上的？”哈尔的眼睛是浅碧色，这颜色和野狼相似。他从土坡上下来走到维克面前，少年只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被完全笼罩进漆黑的阴影里。

　　取下面罩，维克吐字清晰地答道：“回长官。点名已经结束了。”

　　“谁告诉你点名结束就能戴上了？”哈尔森森笑道：“我有让你戴上吗？”

　　“抱歉，长官。”维克回道：“我看您戴上了面罩。”

　　“我戴你就能戴了？”

　　“回长官，科里瑟军人向来以身作则。”维克不疾不徐道。

　　“年纪不大，口齿倒是伶俐。”哈尔扫了一眼军用车，其他流放者都乖乖在后车厢站好。他们看起来温顺极了，没有一个人私自戴面罩。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不就形容面前的少年。哈尔道：“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罗纳德。”

　　“哦？”森绿的眼眸微微眯起，哈尔双手抱胸，新奇地打量维克，仿佛一匹发现新玩具的坏脾气大尾巴狼。他道：“原来是将门之后，难怪异于常人。”

　　黑发绿眼的男人没有说任何难听的话语，他以一种近乎褒奖的语气赞扬，将裹着蜜糖的砒霜塞进维克嘴巴里。耳边明明是呼啸的风沙，然而哈尔却能听见少年的磨牙声，那声音宛若是从自己脑海深处传来。他能想象出少年后牙槽紧密相扣恶狠狠地摩擦，像恨不得撕咬猎物却又无从下手的兽类。

　　于是哈尔变本加厉地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卷毛。头发上沾到的砂砾咯着掌心，发丝的柔软触感由此更为清晰。

　　连黄沙都遮不住眼睛里的气恼。被摸一下头的危害远小于吸入大量沙尘，维克咬牙切齿地忍了。

　　知道该什么时候反抗，也能审时度势地顺从隐忍，哈尔心里的不快散去一点。

　　“维克·罗纳德，你要记住一点。”哈尔低下身子，冷绿的眸子直视维克漆黑的猫眼儿，一字一句道：“你没有吃鞭子，仅仅因为我是个好人。”

　　说着，他捏一把维克的脸，道：“但好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知道吗？这里不是K系星，这里没有公平，在这里你们都不是科里瑟公民，只是来服劳刑的流放犯。你最好忘记K-1星的一切，乖乖地接受S-6的规则。”

　　“知道了，长官。”

　　那表情可不像知道了的样子。

　　长时间在这里驻守的军官很清楚，刚来S-6星的流放犯都受不了巨大的待遇落差。流放犯所犯的都是中轻度罪，被随意差遣、被大声呵斥、遭受毫无理由的毒打、日复一日面对干不完的活儿，谁心里都会不服气，但大多数人都会把这种不服气憋在心里。劳刑里面没有说流放犯必须遭受虐待，同样没有规定不可以虐待他们。

　　而遭受虐待后大多数人选择的解决方法也并非正面硬碰硬，他们会手脚勤快一些，挖更多的能源矿。上交规定份额给监管官，偷偷藏一部分送给驻守军官换取好日子。这才是聪明正确的做法，毕竟谁都不想待在这恶劣的星球，包括驻守军。如果没有钱喂饱压在上头的长官，别想调回K系星。

　　“听话的孩子才最可爱。”哈尔改捏为揉，把维克那心不甘情不愿的小表情蹂躏得破碎不堪。下一瞬，哈尔突然一拳揍向维克。身体本能地想要反击，维克硬生生克制住了，肚子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

　　没有因为维克是个少年而手软，这一拳差点儿没让维克吐出来。即使身体素质极好也是个还未发育完全的未成年人，维克好半天没缓过劲儿。哈尔一把揪住维克的领子，粗暴地把人扔上后车厢。

　　车厢上的人自发远离捂着肚子的少年，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揍的人。

　　车子扬尘而去，剧烈的颠簸又加重了维克的反胃感。他没再吭声，也不扎入人群里，就一个人享受相对开阔的空间。天空灰蒙蒙的，日光也暗沉低迷，维克感到渴也感到清晰的饿，和以往那种饥饿感不同，因为没人会适时为他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副驾驶座上的哈尔从车窗探出脑袋，喊道：“行了，都戴上面罩吧。”

　　他特意看向维克，小少年和其他人一样乖乖服从指令，他低着头，有点可惜，哈尔看不到他的神情。

　　“那小孩儿不会被你打坏了吧。”驾驶汽车的军官问道。

　　“那哪能啊，罗纳德的种，骨头硬着呢。”哈尔关上车窗隔绝黄沙，摘下面罩点上烟，吸一口，道：“我瞧他那样子，怕还得再打几次。”

　　人如果不学会低头，就得多尝点苦头。

　　“不过，兴许不需要我动手。”通过后车镜监视车厢的动静，哈尔笑道：“这孩子已经被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