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攻略指南[星际]》糖豆公子

5、第五章

　　两只手搭在高高栏杆上极目远眺的少年让莱恩想到了猫。

　　小卷毛儿无精打采地耷拉，秉持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却又管不住自己依恋的小眼神儿。难怪猫儿脾气不算好，却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宠着顺着。在人类刻意保护下它们的日子过得比皇帝还要逍遥快活。

　　但莱恩很清楚，维克并不是猫，他迟早会成长为大型猫科动物。

　　……听起来，好像还是猫？

　　下午有个例会，莱恩本来并不打算停留太久，然而现在却坐在沙发上一副短话长说的架势。

　　府上只剩下维克一个人，明天他也会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和其他流放犯一起登上陌生的星球。连茶叶和咖啡豆都被军官们收走，维克只好用军官们看不上的杯子给莱恩奉上白水。

　　莱恩礼貌地喝了一口水，然后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复印纸递给维克。

　　那是一份起草书，内容是关于在流放星普及综合素质检测评定制度。

　　十六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所判劳刑未超过二十年的科里瑟犯人及三十五岁以下的他国俘虏均可申请评定，综合素质达到B以上则获得参军资格。综合素质达到A可报名参加学院考试，凡通过学院考试者均可获得入学资格。而对于他国俘虏的附加要求只有一项，自愿放弃原国籍加入科里瑟帝国。

　　这不失为扩充后备军的好办法。科里瑟的法律十分严厉，如果有人在超市偷面包，那么他会被押送能源星喝一年营养液，而这一年他在能源星的辛苦劳作可以为帝国创造堆满整个货仓的面包。所以尽管阿尔杰皇帝非常厌恶破坏秩序以及公共规则的人，但在适当的情况下他也乐见超市被偷走一些面包。

　　从流放星抽取青壮力量投放到战场，相当符合阿尔杰皇帝物尽其用的行事理念。

　　至于后面一项入学资格，不过是惯常地混淆视线的小把戏。流放星上除了采集区外什么都没有，长年无法学习的人如何才能通过高难度的学院考试？

　　“议院正在讨论。”见少年沉默不语，莱恩想了想，补充道：“也许一两年内就会执行。”

　　如果能顺利推行，那么以维克的条件，不必在流放星上荒废最好的青春。

　　过了许久，维克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莱恩，道：“查兹上校。你为什么要帮我？”在大法院时也是，如果没有莱恩的率先表决事情不会进展得太顺利。现在莱恩又百忙之中抽空为他带来这么一个好消息。

　　“罗纳德上校在S-6星事件发生前，共为帝国立下三个一等功勋，十一个二等功勋，其余贡献不必一一详说。”莱恩扫视一眼房间，墙壁上光秃秃的，名贵的挂画和勋章一起消失不见，但并不代表它们不曾存在过。

　　虽不认同罗纳德夫妇放走赛维恩战虏的做法，但罗纳德夫妇至死没有杀死一个科里瑟军人。他的母亲查兹夫人也不止一次提起罗纳德上校的两个孩子，于情于理，莱恩都无法冷眼旁观。

　　从大法院回罗纳德府邸的路上，不断有市民向他们投掷乱七八糟的垃圾。卫兵可以挡住臭鸡蛋、烂菜根，却挡不住盈耳的污言秽语，永远想象不到言语可以恶毒到什么程度。

　　有人是宣泄自己的愤怒，但在娱乐极度匮乏的科里瑟帝国，还有不少人仅仅是想从中使自己得到乐趣。

　　维克握紧了拳头，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自别人口中听到罗纳德曾经的荣誉。

　　做不到愤恨自己的父母，维克只能将怒火宣泄在阴险狡猾的赛维恩人身上。若非受到能言善辩、巧言令色的赛维恩人蒙蔽，他那对帝国忠心耿耿的父母怎么会叛变。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他在S-6星可以发现事情的真相。

　　荣光之战中赛维恩人害死了查兹上将，在S-6星上又害死了他的父母。

　　终有一日科里瑟的舰队会攻破赛维恩的首都星，好让这些虚伪狡诈之人再不能为非作歹。

　　一想到自己即将前往满是赛维恩俘虏的S-6星，维克问道：“查兹上校，您了解赛维恩人吗？”

　　“赛维恩人崇拜科学。”作为对手也不得不承认赛维恩国的科技非常发达，他们的装备性能整体比科里瑟稍强一点。但他们又缺乏驾驭这些优秀装备的作战素质，在战场上反而常常失利。

　　猜到维克在担心什么，莱恩道：“能源星上有科里瑟军人驻守。”虽然数目不多，但足以维护秩序。

　　犹豫了一会儿，维克问出藏在心底很久的疑问。

　　“我听说赛维恩和科里瑟曾是亲密无间的盟友？在洛尔克王朝还存在时，那时科里瑟还……”

　　“你听谁说的？”莱恩的手搭在膝盖上，白色手套和黑色军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一个有点禁忌的问题。维克敢肯定，随便向一个科里瑟人询问这个问题，一定会被对方认为脑子有病。

　　但维克还是想知道答案，他苦思不解他的父母为何要帮助赛维恩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才使他们抛下一切。到底是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让他说服自己原谅他们。

　　“我在一本讲星际史的旧书上看到的。”想了想，维克补充道：“出版方是自由贸易星上的托米兰书局。”

　　目无法纪，鱼龙混杂的自由贸易星，不属于科里瑟也不属于赛维恩的特殊星球。那是有钱人的销金窟，由星际商人们自发组建的理事会管理。

　　“说说你看到的。”莱恩道。

　　“洛尔克王朝在星际建立霸权，吞并毁灭弱小的国家，洛尔克国王每攻下一个星球，便将这个星球变为奴隶星。人们在洛尔克的暴政下痛苦求生，而洛尔克王朝也在长久的纸醉金迷中慢慢腐朽。”这一段描述和维克在科里瑟听到的大致相同，但维克接下来所说的，却鲜有人提及。

　　“后来有两颗奴隶星率先奋起反抗。两颗奴隶星上的反抗军领袖分别建立了新的国度。崇尚科学、赞美真理与仁善的赛维恩国和遵守秩序、坚持公平正义的科里瑟国。”

　　说到这里，维克停了下来。从窗口可以窥见包围罗纳德府邸的卫兵，他们就像活的钢筋水泥，组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牢笼困锁罗纳德府。

　　只要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只要卫兵的数目够多，他们能困锁更大的区域。

　　‘星际纪年549年，科里瑟上将丹·查兹驾驶‘守卫者’率军攻破王朝首都最后的防线。胜利果实近在眼前之际，赛维恩上将查普林·朗伯临阵反水，向能量耗尽毫无反抗之力的查兹上将开炮。赛维恩国的背叛导致科里瑟帝国失去丹·查兹上将，洛尔克残部趁机反击，荣光之战持续至星际550年5月。星际纪年550年5月17日，洛尔克王朝才彻底覆灭，迟到六个月的新时代终于来临。沐浴公平、正义、自由、平等的荣光，科里瑟永远铭记为此献身的优秀军人，以及赛维恩国的背叛。’

　　这是科里瑟最为普遍的记载。

　　莱恩静静坐在对面，暂不发表任何意见。

　　试探性地，维克再次伸手触碰这个无人提及的话题，他继续道：“托米兰书局出版的《群星编年纪》中说，星际纪年460年至547年是银河最混乱也最璀璨的时期。黑暗中诞生了群星，群星指引人们前进的方向。智慧、勤奋的赛维恩人制造出先进的武器，勇敢、强悍的科里瑟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们向洛尔克王朝开火，这火光使更多奴隶星上的人们看到了希望。联盟军高歌前进，冲向黑暗的王朝中心，无人数陨落在浩瀚星海，却有更多人投身其中。”

　　《群星编年纪》中描述为‘面临深渊，心存胆怯。纵身一跃，却又无所畏惧。风从指间穿过，张开双臂，灵魂脱离下坠的□□，像振翅的鸟儿飞向星空深处’。

　　“然后呢？”莱恩终于开口了。

　　维克继续说出《群星编年纪》的记载，道：“星际549年10月，联盟军登上王朝首都星，攻破最后防线之际，赛维恩将军查普林·朗伯突然向科里瑟将军丹·查兹开炮，击毁能量耗尽的‘守卫者’，丹·查兹将军……陨落。洛尔克王朝残部趁机反击，荣光之战持续六月之久，550年5月17日科里瑟帝国攻占王朝首都星，大法院宣告洛尔克国王罪行，洛尔克国王被判死刑，洛尔克王朝彻底覆灭，新时代来临。”

　　蔚蓝的眼睛直视维克，莱恩道：“这和你在科里瑟听闻的是否相同？”

　　维克道：“……是。”

　　“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

　　你还需要有什么疑问吗？

　　连维克自己也不禁扪心自问。不论哪一种记载，赛维恩的背叛都导致查兹上将陨落，而原本顺利的荣光之战延长了六个月，这六个多月科里瑟失去那么多优秀的战士。

　　他仅仅因为一本自由贸易星出版，在书房角落积满灰尘的旧书就对自己的帝国产生质疑。维克感到非常难堪，尤其他是在莱恩·查兹面前胡言乱语，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那双蓝眼睛。

　　“我没有疑问！”维克着急地低吼道。

　　他不该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事情能有一线转机。

　　小少年的下巴要贴到胸口去了，像是一只要把自己团成团儿的幼兽。

　　莱恩·查兹站起身，对面的小少年也‘嚯’一下站起来。维克动作很大，甚至不小心撞到了茶几。撞击声在空旷的罗纳德府显得非常响，维克却一声不吭，仿佛撞到茶几的腿不是长在他身上。

　　这突然的声响把莱恩心里生出的那点气恼给惊没了。

　　小少年孤零零地站在茶几后，低着头，连满头的小卷毛都闷闷不乐无精打采。

　　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出，轻抚少年的头。软软的卷毛轻轻勾缠莱恩的手指，出乎意料的好手感。

　　维克怔怔地抬头，不敢相信摸他脑袋的手是莱恩·查兹的。

　　听闻查兹上将噩耗时，莱恩七岁，那时恍然醒悟整个查兹只剩下他和他母亲了。维克比当年的他年长几岁，却又比他更为孤寂。

　　“维克。”莱恩的声音偏冷，很沉，也许是惯于发号施令，莱恩说话时，维克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倾听。

　　“罗纳德只剩下你了。”莱恩说道。

　　罗纳德只剩下你了。

　　这句话落在维克心底，断壁残垣中立起新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