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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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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昭帝二十四年,定国府。
昨夜许是连着下了大半夜的雪,籽子打落在屋檐上窸窣作响,未眠的人耳中就没听到过它停多久。
古朴奢华的房间内,几步就摆着一个燃银炭丝的火盆,不心疼的挥霍彰示着屋主的尊贵地位。偏偏窗子闭着不透气,又显见屋主对自身的惫懒。在这样冲突的细节处似乎也可见屋矛盾的人生。
一夜未睡的俞宝儿连早膳都没心思用,在绣繁复花纹的丝毯上来回的走,直到累的额前都冒出细汗,她才肯坐在雕花木椅上休息,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连忙给她端上一杯茶。
等待总是煎熬的,尤其是在孤注一掷的赌局中,而这次她押的是自己这条命。
看着正在将茶从托盘端下的圆脸小丫头,俞宝儿焦灼的问:“墨月回来了吗?”她本就是个急性子躁脾气的人,都压抑忐忑了一晚上,这一开口,声音就不自觉的提了好几个调。
小丫头正是在贪睡的年纪,早上难免怏怏的精神不济,被俞宝儿突然这么高声提问,吓得身子哆嗦,手一抖,搁在杯托上的茶杯整个翻了,还正巧不巧的砸在了俞宝儿细嫩的手上,滚烫的茶水也顺着杯壁流下来了。
俞宝儿立马被烫的痛呼出声,因为是真的疼。她瞪向那个小丫头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小丫头忙跪在她脚下不迭的磕头请罪,在屋子里伺候的其他人忙端凉水的端水、拿药的拿药,屋子里小丫头的低泣声便显得格外突兀了。
俞宝儿觉得这是个不详的征兆,她原本就不愉的心情更像蒙了一层霜。她举起了自己包成纯白粽子的手,呵斥那个小丫头:“你哭什么哭?把我的手烫成这个鬼样子,还有脸哭?给我滚去门口跪着,跪到我气消了为止,否则谁都不准放你!”
大雪天在门口罚跪?只怕不消一会儿,她全身就要被雪裹了,那不冻死个人……小丫头心里害怕着,却也惧俞宝儿的威严,不敢耽误的立马去门口跪着了,也祈祷着俞宝儿的心腹大丫鬟墨月早点回来救她,小姐最听墨月姐姐的话了。
处理完小丫头,俞宝儿手杵着脑袋闭目了一会儿,只听翠珠门帘清脆响动,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穿戴不比小姐差的丫鬟姿态娉婷的走了进来,她就是与俞宝儿情同姐妹、堪比她左膀右臂的丫鬟墨月。
俞宝儿一见她立马起身相迎,失态的握住她的双肩,急促的问道:“怎么样?她死了没啊?”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对这个‘她’的仇恨已经让俞宝儿失去了理智了。
墨月不说话,却拿怜悯的目光看俞宝儿。俞宝儿心里咯噔了一下,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她摇着墨月的肩膀,执意要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俞宝儿都不敢问‘死了没’,改问‘怎么了’,她是想着沈娇不死的话残了也好啊……
只听墨月缓缓道:“大小姐还在昏迷。”
听到这半句,俞宝儿面上一喜。
但墨月的下半句就是:“不过三皇子派来的太医说,大小姐已经没事了,只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就没事了。”墨月吐字清晰,最后几个字是在俞宝儿要杀人般的目光中说完。
俞宝儿失神的呆愣了片刻,而后一把挥掉桌上的摆设之物,有点癫狂的喊:“怎么会这样的?我给思棋的那瓶药,明明放一滴,就够她死十次的!”
“肯定是思棋背叛我了!”俞宝儿一语断定,后变得更癫狂了,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光了。
墨月不敢劝她,只等她砸累了坐下,才递给她一杯茶。
“如果这次我逃不掉的话,你就把过错往我身上推吧。”俞宝儿平静道。
墨月身子僵了下,没接话。
俞宝儿揭开茶盖,似是才想起什么来,她道:“门口罚跪的小丫头,让她起来吧。”
墨月一愣,道是,领命去了。
墨月刚走没多久,沈娇那儿的管事佟嬷嬷就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气势汹汹的来了。一帮人小心的避开地上的瓷片,佟嬷嬷行至俞宝儿面前,也不行礼,只说了一句:“二小姐,请吧。”嘴上说着请,面上却哪有半分恭敬。
俞宝儿端坐在桌边,没有丝毫惧怕的,用茶盖轻刮茶杯沿,轻蔑道:“兴师问罪,也让沈铮过来。你们几个,我还不放在眼里。”
佟嬷嬷道:“你恐怕见不到了,思棋那小蹄子谋害主子,昨夜就杖毙了。侯爷说,二小姐先交由老奴处理,等大小姐好了,由她决断。”
俞宝儿手中的茶杯顿时就掉下来摔碎了,整个人呆若木鸡。思琪死了?她误会思琪了?
佟嬷嬷以为她是被吓傻了,得意的道:“把二小姐给绑了,关到兑乔堂后面的屋子里。”
几个婆子道:“是。”便粗鲁的用绳子把俞宝儿捆了。
之后一连两日,俞宝儿都待在那个昏暗潮湿的屋子里,她们丢给她一床带霉味的薄被,给的吃食也根本不是人吃的了。只着单衣的俞宝儿冻得根本睡不着,又饿又困,面无血色了。
第三日,吃食居然变好了,那小厮摆饭菜拖拖拉拉的。俞宝儿睁眼看,是一个有点俊的少年,她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她正想着,那少年竟凑到俞宝儿身前,放低声音问:“二小姐,我有什么法子能救你吗?”
俞宝儿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才道:“你去西街俞府,找府上的老夫人或者少爷,让他们来救我。”
她闭了闭眼,道:“就说这是上次他们求我放过沈娇的回报。”
少年一听有救她的希望,眼中闪现喜悦的光芒,马上去了。
俞宝儿在黑暗中又闭上眼睛,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再打开的时候,少年慌慌张张的说:“那府的少奶奶说,她传老夫人和少爷的话,他们说,”
他观俞宝儿面上毫无波动,才接着说完:“他们说,你死了才好……”
他刚说完,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一丝光亮透进来,照在俞宝儿苍白的脸上,她眯着眼适应久未见的光亮,看见了沈娇那张如其名娇媚的脸,上面毫无刚经大难的痕迹,满是赢家的笑容。
沈娇威严的吩咐身后的下人道:“把这个人拉出去打!”两个小厮立马架住了小少年。
俞宝儿想大声喝止,身上却毫无力气。
沈娇笑靥如花:“要么,你求我,我考虑下放过他?”
“我、我求你,放过他。”俞宝儿万分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
“嗯,”她笑,踱了几步后开口:“我考虑过了,我的回答是不行。”
话落音时,她的脸也在瞬间变得凌厉:“把他拉出去!”
俞宝儿看着少年被人拖出去了,却无力做什么。
沈娇心情很好,笑问:“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
俞宝儿闭目,不答话。
沈娇娇笑道:“我忘了,她们说嫡小姐不愿吃糙食,两天没吃饭了,你应该没力气说话了。”
她媚眼如丝的接着说:“不过以后,你到了西北,恐怕连这都吃不上了。”
西北是什么意思?俞宝儿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沈娇。
沈娇看她终于怕了,才嘲讽道:“找我娘、找我哥,想让他们救你?”
她嗤了一声:“你还真敢想,谁不希望你早点死啊?我之所以前两天没找你算账,是因为我在想,该怎么折磨你才好呢?”
她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西北的部下找哥哥议事时,我突然想到了,把你送给他当小妾,你觉得如何?哦,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儿子比你都大。”
俞宝儿只闭着眼睛,轻轻靠在墙上。
“连沈妙一个庶女,我都给她找一门做正妻的亲事,你堂堂侯府的嫡女,却要落得个做妾的下场,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娇屏退所有下人后,在俞宝儿耳边阴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沈铮?可是你知道吗?背叛你的人是墨月,而墨月是他的人。所以,你注定要输,因为侯府的当权人沈铮,他爱的人是我。”
沈娇说完,看她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伤心欲绝,顿时兴趣缺缺,丢下一句:“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吧。”
门关上了,一颗颗泪珠才顺着俞宝儿的脸颊流下。她不相信沈铮会这么对她的,虽然她心底真正的声音是:他会的。
之后的两天,俞宝儿却开始进食了,不管多馊的饭菜,她都吃的干干净净,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但她仍装作一副没力气的样子。
看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门口看守的人都撤走了,只剩一个管事媳妇给她送饭。
这日,等她吃完,管事媳妇就进来收拾碗筷,她叨叨:“咋不见了一只碗呢?”
俞宝儿的眼里幽光一闪而过。
管事媳妇不敢问俞宝儿,但又小家子气的惦念着,没有察觉到身后拿着瓷片接近她的俞宝儿。
俞宝儿手中的瓷片本来是划向她的脖子的,挨近了还是不忍,划向了她的脸。
管事媳妇痛苦的捂着脸,俞宝儿趁机跑出门,刚出门就听到身后的喊声:“快来人啊!二小姐跑了!”
俞宝儿顿时后悔当时心软了,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拼命的跑。
她穿着单衣,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她冻得哆嗦,在花园处,还是被抓住了,几个婆子媳妇反扭着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做梦都没想到会遇见的人——沈铮,他刚从长廊走下来。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来了,她似乎用尽一生的力气喊他的名字:“沈铮!”
她看到他转头了,他看向她了。
俞宝儿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她有救了。
她拼了命的挣扎,但抓在她肩膀各处的手就像铁钳子一样坚固,她只有往地上挣,脸、头发在地上蹭得都是雪泥。
她死死的看着沈铮,嘴里说着什么,滚烫的泪珠不断的涌出来,滴在雪地里,融了一个个的小坑。
她看着他的眼神用尽她一生的哀求,她才十七岁,她本该是侯府尊贵的嫡女小姐,为什么夺了本属于她的一切还要这么羞辱她?明明她才是跟他们有着血缘的亲人,为什么就能这么狠心的看着她入火坑………
但是俞宝儿从来都是个运气不好的人,否则掉包这种离奇的事怎会发生在她身上,否则她怎会阴差阳错的喜欢上自己的亲哥哥,亲哥哥还喜欢那个占了她身份的人?
最后,她眼睁睁看着,那双做工雅致的靴子从她模糊的视线里一点点消失了,她在瞬间就放弃了挣扎。
绑她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一个领头的婆子才对身边的人说:“快,把她的嘴堵上,绑走!”
而这边的沈铮对身边的贵客道了歉,让他看到了不堪的家事。贵客问:“刚才那女子是谁?”
沈铮看着院中的雪地想了很久,才不带一丝感情答:“一个不听话的妹妹罢了。”
刚说完,灵光一现,他突然想清了她刚刚说的话了,她说的好像:“求求你,救救我……”
他一愣。
俞宝儿被抓回去后,就像丢了魂的木头人,不吃不喝,动也不会动了。
等到大婚那日,喜婆一进新房,就吓得失声尖叫,因为悬挂在梁上的新娘死状极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