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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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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燕朝白自出生起见的最多的就是雪了。
今日雪影摇曳,窸窸窣窣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只是对面的人笑的格外好看。
燕朝白忽然就明白了苍云为什么会对纯阳说出“喜欢”二字。
他笑起来,就好像原本肃杀的天地忽然对你露出了一方盎然春意。
若是一个文人与他结缘,多半就能留下几篇有关风月的金玉佳话。若一个画师与他交好,世上就会多出几幅不可多得的与良人图。
“你就是那个纯阳。”燕朝白道。
他在成都曾远远见过纯阳半面,怪不得方才便觉得熟悉。
纯阳伸手拂过剑身,那剑静静又退回鞘中,他开口,语气也如古剑般无波无澜:“他可还好。”
燕朝白又想起那日苍云嚣狂的瞳来,不由低声道:“好,他好的很。”
“只是死无全尸罢了。”
马革裹尸终不还,对军队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纯阳稍一怔,微微地敛了笑意,素来浅淡的眸里泄出一二丝归属凡尘的情绪:“哦?”
燕朝白盯着他,重重点头。
纯阳不语。他身侧三尺青锋却在此刻躁动,些微地铮唳起来。
“他死了。”燕朝白道,“但是我没有找到他的…身体。”
不过一瞬,古剑复归平寂,纯阳淡淡道:“他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便死罢。”
“那你是希望他活着,还是尸骨彻凉?”燕朝白冷声问。
纯阳垂眸,燕朝白在他眸里看到自己空洞的影子,好像一层递进不了的外壳,浮在淡然的颜色之外。
在那眼底晕染的,只有纯阳自己。
“我不是少行。”纯阳道,“他或许希望回到某个曾经,而我坚信,事情一旦发生就无可更改。”
他的叙述颇为平淡,但又不过分的冷漠,就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口吻,回答少年的问题。
“我和他之间,没有希望可言。”纯阳道,“死,又或者生,都是他自己的抉择。”
纯阳显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字字钻心,无需多言。
燕朝白亦不喜多费口舌。
“你们何以至此?”少年自胸前拉出一块晶莹的玉锁,那玉被体温滋养多日,颜色较之前水润许多,而其上的题字依然深刻,一笔一划执著地诉说着当年的至死不渝。
“何以至此?”纯阳的目光在同心锁上微微凝固。白衣道长笑意甚浅,灼灼风华还似当年,沉吟半刻后他缓缓启唇,“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
啸山河以为证,敬神鬼以为凭。
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
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
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真诚之心)。
这些,我们都曾坚信。
没有谁一开始就会走向尽头,人如此,感情亦然。
它只是,被过度的透支,连带着所拥有的一切,向终结的时刻赊账。
然后,迎来了准时的收割。
谁能跳出这条轨迹,谁就能在新的世界走的更加长远。
燕朝白离开了纯阳。
他走过大唐的每一寸土地,见过天地的每一处风景,听过江湖的每一个故事,却再也没有遇见过,如他们一样的人。
天宝十六年,成都。
“我说,欺负小孩子,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哦。”
燕朝白努力想爬起身。他的左手几乎被人踩裂,每月发作的穿掌之伤在枯竭的经络里疯狂膨胀,抽干了他体内所有的力气。
“别多管闲事!”
似有微微一声轻叹,接着,刀光飞起。
燕朝白听见肢体坠在地下的声音,然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断开那刺鼻的血腥伸到了他的眼前,手上,一个空洞的窟窿触目惊心。
“好久不见,燕朝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