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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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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瑜晓开着车的时候总是很安静。
车子里只有电台播放的歌曲和主持人甜美动听有活力的声音,刘晋雅静静坐在副驾驶座,揣着便利店买的面包不敢乱动,指头紧紧攥着塑料包装袋。
钟瑜晓让她上车之前,她把面包的袋子撕开了一个小口,不大,却能让里头香肠酱汁的味道飘散出来。窗口紧闭,她不愿意让那股味道留存车内,萦绕不去,只能好好抓着了。
到了十字路口,钟瑜晓减速等红绿灯,忽然说了一句话打破沉寂,“想吃就吃。”
“不用。”刘晋雅执着地维持着自己的谎言,“我吃过晚饭了。”
钟瑜晓瞥了她一眼,蓦地把车窗打开。
外头的风急不可耐地灌了进来,一下子让车子里的空气清新了不少。然而,这股清新里头带着一股深夜和初秋的冷冽,刘晋雅看了下钟瑜晓敞口风衣和薄薄的连衣裙,小心问,“你不冷吗?”
“不冷。”钟瑜晓说着,看到红灯转绿灯,踩着油门加速继续向前进。
刘晋雅穿得比钟瑜晓厚实多了,无奈肚子空空,被风一吹才知身体的能量有些撑不住了,她打量钟瑜晓漠然的侧脸,咬咬唇,打开在办公室盛了热水的水壶小啜一口。
温热的开水灌入肚子里,增了点暖意,也让她的肚子发出隐隐的不满的响声。
刘晋雅吓得咬咬唇,转眸看钟瑜晓生怕被发现了。
钟瑜晓还是专心开着车,越来越快的速度让呼呼风声大了起来,稍稍盖住电台的音乐。
刘晋雅松口气,不再执着,拿出面包撕开包装狠狠咬下一口。
反正钟瑜晓已经开口让她吃了。
车窗的风能够很好地散去面包的油腻味道,刘晋雅进食之后产生的充实感和热量令她能够享受起夜风的爽快,渐渐适应了风拂过脸上的凉意,满意地眯了眯眼。
等她吃完了面包,钟瑜晓才慢吞吞地问一句,“夜宵想吃什么?”
“嗯……”刘晋雅看看天上的月亮,想起初中晚自习结束之后吃过的馄饨。
那是她记忆里最好吃的馄饨了,葱花飘在清澈的汤汁上,皮很薄,边角入口化了几分,咬下去是脆生鲜嫩的虾仁鲜肉馅,抿一抿唇沁满的汤汁在舌尖展开,带着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过。
刘晋雅晚自习之后的疲累在吃到馄饨后消失殆尽,一口接一口,干掉整碗抹嘴往天上瞥去。
清月一轮,皎洁如梦。
她一直想再吃一次,却因为种种原因耽搁至今。
话已经到了嘴边,刘晋雅看着高冷范儿的钟瑜晓却不大说得出来,心下犹豫:钟瑜晓会愿意在路边小摊吃夜宵吗?
“说。”钟瑜晓注意到了她的探看,不客气地催了一声。
刘晋雅不扭捏矫情了,直接说,“馄饨。”
她还想再说具体的位置,钟瑜晓说了句“好”,车子一掉头,往其他道路行驶。
刘晋雅没法再开口了,端正坐好,等着钟瑜晓带她去想去的地方。
车子行驶不久,外边的喧闹声大了起来。她们不再处于写字楼林立的W区,来到另一个热闹的、满是商场形成成熟商业圈的S区。刘晋雅看着热热闹闹的街景,费劲地在五颜六色的广告牌上寻找馄饨的痕迹。
钟瑜晓在某个酒店前停下了。
望着华丽讲究的文瀚酒店,刘晋雅的心情挺复杂,不大明白为什么吃个馄饨要来这样的地方。
她们进了里头,钟瑜晓熟门熟路去二楼,在服务员的指引之下走到窗边的两人座。
菜单奉上,刘晋雅从一众菜式里找到了相较之下朴实无华的馄饨,要了一份,没再考虑其他昂贵的菜肴,钟瑜晓选了茉莉竹荪鸭舌汤,再点了芙蓉糕和蟹粉酥,抬眼问她,“还要什么?”
“不用了。”刘晋雅摇头。
时间晚了,文瀚酒店的人本来就不如平价菜馆多,这时更是冷冷清清几近包场。菜上得很快,钟瑜晓捏着汤勺慢条斯理舀汤水喝,刘晋雅看着雕花的小碗里飘着剔透讲究、大小几近一模一样的馄饨,莫名没有胃口。
“不想吃吗?”钟瑜晓说,“再点个别的。”
“不用!”刘晋雅可算是见识过菜单上的价格了,根本不愿意再破费。
钟瑜晓不勉强她,有一下没一下动着调羹,让汤盅鲜美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
刘晋雅怕坏了钟瑜晓喝汤的兴致,也拿起调羹吃馄饨。
馄饨要这么贵的价格很有底气,汤底是滋补的鸡汤,鲜甜润口,馄饨馅料每个都不一样,各有千秋的嫩滑脆爽,但是没有刘晋雅记忆中的味道,也没有抬眼就能看到的月亮。
刘晋雅瞥了一眼优雅的钟瑜晓,控制不住地想起前夫徐荣元。
徐荣元也是这样的人,什么都要昂贵的,什么都要体体面面的精致,有回年夜饭婆家娘家一起过,婆婆和她妈妈想在家吃顿好好的团圆饭就行。
他说不行,阿姨做的哪有大酒店的大厨好吃,催着大伙儿出门,在不是家的地方吃了一顿价格不菲的团圆饭。
刘晋雅同当时一样,抱着欣赏的态度将馄饨吃完,心中却没半点兴奋和暖意,因为钟瑜晓不爱吃甜就尝试了下芙蓉糕,对于费心的蟹粉酥没有兴趣。
“你不喜欢。”钟瑜晓擦擦嘴,说得是这个肯定句。
刘晋雅愣住,“不是啊,很好吃。”
“你想去哪里。”钟瑜晓自顾自地问着想知道的问题,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满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下次再去。”刘晋雅是个好说话的人,不愿意场面弄僵,“这次来你想来的地方,下次去我想去的地方。”
钟瑜晓看着她,淡淡评价,“你说绕口令呢?”
“……”刘晋雅对不给面子的钟瑜晓没辙,赌气道,“总不能现在再去吧。”
钟瑜晓说,“为什么不可以。”
“好吧,我先声明那是路边摊哦。”
“嗯,”钟瑜晓叫服务员结账,准确在刘晋雅掏钱包之前说,“等会儿你买。”
“……”
刘晋雅看着钟瑜晓淡定的侧脸和给出去的红钞票,暗暗想着——还财务经理呢,路边摊的多少钱,文瀚酒店多少钱,怎么就算不清呢?
带着这股郁闷,她又随着钟瑜晓上了车,指着路往印象中的馄饨小摊走。
那家摊子在她父母家附近,有门面,白天卖点包子蒸饺,晚上多摆几张桌子当夜市,从她有记忆开始一直是生意红火,老板从一个和蔼的阿姨变成阿姨的儿子,偶尔是儿媳妇,有一回阿姨上小学的孙子给她送打包好的包子,肉嘟嘟奶声奶气把她心肝萌得发颤。
跟徐荣元离婚前,刘晋雅不方便回父母家,两年去一次就不错了,跟徐荣元离婚后,刘晋雅借着手头拮据的理由不在外边吃饭,根本没起过去去吃馄饨的念头。
今天,她跟着钟瑜晓再度站在摊子前,看到已经老去不少的阿姨给自己招招手,蓦然明白一切都是借口。
刘晋雅害怕的,不过是阿姨问起自己的现状而已。
她嫁的那一天,风风光光,惹眼的接亲车队从老旧的院落窄路里一直堵到门口外的小吃街尾,不少早晨休息的生意人特意起了床,或是开窗户张望,或是到街道旁边围观。
刘晋雅这次再见阿姨,却是一个婚姻失败的女人了。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不算太好,惹来钟瑜晓颇具玩味的目光,“不想吃了?”
刘晋雅摇头,打起精神走过去,高兴地招手回应阿姨,“阿姨!好久不见啦!还记得我啊。”
“当然啦。”阿姨笑眯眯说,“你好久没来了。”
“嗯,这是我朋友。”刘晋雅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怕一说上司,阿姨会像旁人说些风凉话,用了一个更为热络的称呼。
钟瑜晓看了她一眼,笑着跟阿姨打招呼,“你好。”
阿姨点头致意,“你好。”
“要两碗馄饨是吧。”阿姨主动说,“我亲自给你们烫,保证是祖传的正宗的!”
旁边忙活的儿子笑了,“妈,你意思说我不正宗咯?”
坐在附近桌子的客人是熟人,听到他们的调侃也跟着乐,阿姨没好气瞪了儿子一眼,玩笑说,“你才知道我留了一手啊?赶紧学着!”
笑声一片,刘晋雅跟着弯嘴角,不自觉看向钟瑜晓。
钟瑜晓没笑,定定看着她。
“……”刘晋雅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撇撇嘴收起笑容,指着一桌空位置说,“我们去哪里坐吧。”
钟瑜晓“嗯”了一声。
空位置是在树下新加的矮木桌和塑料凳,钟瑜晓一身长款大衣挺不方便,还得学着古代人撩袍坐下,局促不安地缩在小小的位置上,不断打量地上深深浅浅的污渍和水坑。
这里跟文瀚酒店差得太远,刘晋雅不好意思了,没法匆匆走掉,便去隔壁摊买了盒炸土豆条和酥糖安抚钟瑜晓,“试试,很好吃的。”
钟瑜晓仍是面无表情,眼也不眨地盯着跑来跑去累得急急喘着气的她。
“真的好吃。”刘晋雅喝口水顺好气,戳了块土豆吃下去,鼻音哼哼发出满意的声音,“嗯~”
钟瑜晓眨眨眼,倒真的伸手去拿竹签,将土豆条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刘晋雅期待地看着。
钟瑜晓依然跟在文瀚酒店吃着三位数汤盅的表情一样,“还行。”
刘晋雅知道不能勉强,献宝似的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看,在这里很容易就看得到月亮了,一点遮挡都没有。”
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钟瑜晓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哦。”
刘晋雅登时后悔把钟瑜晓带来了。
“来咯,热腾腾的馄饨。”阿姨端着两碗馄饨过来,在桌上摆好之后闲聊了句,“最近天冷了,一定要多穿点衣服,小姑娘你这衣服不大暖和,漏风,小心别着凉。”
钟瑜晓讶然看着跟自家人絮叨似的阿姨,皱了皱眉,真的听从叮嘱拢了拢风衣。
刘晋雅一直看着,见到这幕莫名有种钟瑜晓是听话乖宝宝的错觉——她说快试一试土豆条,钟瑜晓皱着眉头吃了,阿姨说风衣不够暖和,钟瑜晓皱着眉头拢了一拢。
“笑什么。”钟瑜晓不满她的打量。
刘晋雅忽然心生一计,柔声说,“你再抬头看看月亮嘛。”
钟瑜晓抿抿唇,真的又听话抬头望天了。
刘晋雅捂着嘴偷笑。
钟瑜晓倒是认真望起来,静静盯着空中皎洁的月亮,侧脸线条漂亮精致,映着月光的眸子水灵灵的,紧绷的面色在四周昏暗的光线里柔和不少,微风吹乱的发丝拂过脸颊,唇角缓缓扬起,勾出一道弯月般纯澈的笑。
刘晋雅忘了先前在乐什么,看得入神。
钟瑜晓真的太漂亮了。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