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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戏人影—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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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城跌坐在地上,神情警惕地看着顾淮,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顾淮叹口气向他伸出手,说:“你别紧张,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恰好路过,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忙……先起来再说吧。”
杜秋城低下了头,眼睛被略长的刘海遮住,半边脸隐藏在晦涩的黑暗中,顾淮借着这个俯视的姿势能清楚地看到他在发抖。
陆陵原本只是跟在顾淮身后一言不发,现在却走到了顾淮旁边,直接伸手一把把杜秋城拉了起来,也不顾他如何大力挣扎,只是把人动作粗暴的拽起来然后就撒开了手。
杜秋城在手腕被抓到的一瞬间抬头看向陆陵,陆陵的眼神很冰冷,就好像他现在抓着的是什么死物一样,随时都可以把他抛在任何地方,这样冷厉的神情让杜秋城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起来了。
顾淮觉得不能让杜秋城这个时候自己回去,但是很明显他现在对任何人都充满了畏惧和警惕,让杜秋城同意他们送他回家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一阵秋风吹过,树叶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随风簌簌飘落,落到了三个人的肩头脚边。
杜秋城退后了几步,然后低着头,几乎要把头埋到胸前,他没有管顾淮他们,抬脚从他们身旁走过。
等到他转过前面一个拐角的时候,陆陵拉了顾淮的手一把,示意他跟上。
顾淮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心口烫得很,果然人都是贪心的,从前他跟陆陵分开之后,心里想着只要能再见到陆陵他就什么都不求了,只要能在一旁看着陆陵就好,哪怕不能再上前和他说上一句话,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很满足。
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了和陆陵朝夕相处的机会,就总是想离他更近一点。
陆陵背对着他走在前面,顾淮趁着他没看自己,偷偷把方才碰过陆陵的手的指尖抵在自己唇上,耳根不知不觉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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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城落荒而逃一般回到了家里,上楼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当他站在门口打算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道,还有楼下一层隐约的微光,忽然感觉背后又是一阵寒凉,赶紧掏出钥匙开了门。
杜秋城一直住在爷爷留给他的老房子里,不光是因为这里离剧院很近,更多的原因实在难以言明。
他小的时候其实很恨自己的爷爷,父母离异之后他原本是跟着父亲生活,但是父亲在他三岁多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从此之后他就一直跟着爷爷。
爷爷很喜欢京剧,而且年轻的时候也是认真学过戏的,只是当初那个年代学戏并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事,也没人想过这是文化传统,京剧演员在那个时候还被称作戏子,没有社会地位,再加上变声之后嗓子坏了,所以他就没有继续学戏。
但大抵是人没有做到什么就越发想得到什么吧,他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培养杜秋城,他说杜秋城的相貌好,嗓子也清冽,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可是却并没有钱送他去专业的地方学习,只能自己在家里凭借着几十年前学过的那一套老做法来教他。
杜秋城不记得自己挨过多少打,也不记得自己流了多少血和泪,爷爷从来不会心疼他年幼,只是一味地逼着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戏,最严重的一次杜秋城不小心从桌子上摔了下来,脚踝扭伤,头也磕破了,就哭着说他再也不唱戏了,结果爷爷抽出皮带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身上的皮肉都破了,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能站起来。
杜秋城就这样一直唱,没有上过学,没有接触过戏以外的任何东西,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在爷爷去世之后他来到红珊瑚剧院遇到了自己的师父还有……苏嫱,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受的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苏嫱比他大两岁,是师父的得意门生,科班出身的苏嫱自然比自己这样的野路子不知强多少,他看着苏嫱扮虞姬,扮杜丽娘,扮杨玉环,觉得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大概就是苏嫱那样,苏嫱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一刻也忘不掉。
可是苏嫱那么好,自己却是一个连基本的和人正常交流都显得笨拙的人,他们在两个世界里,无论谁走进谁的世界都会格格不入。
杜秋城就这样近乎痴迷地看着苏嫱,甚至为了苏嫱他选择了去唱男旦,变声期的那两年里,每一次想到自己的嗓子可能会废,可能不能唱旦角,他就觉得未来一片迷茫,不管怎么走似乎都是黯淡无光。
苏嫱不喜欢他,这没关系,只要他能变得苏嫱那样的人,就可以离她近一点,苏嫱就可以看到自己,也许……也许有一天苏嫱会懂他,会理解他这么多年来难熬的孤独,会愿意怜悯他一点点,哪怕那不是爱情。
杜秋城翻着手机里苏嫱的电话号,看着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眼睛又酸又涨。
“啪嗒……”一个短促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声音。
杜秋城一下子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了,他放下手机站起来看了眼发出声音的卧室。
很安静,而且因为家里有东西的原因,他一般回家之后会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现在里面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但是杜秋城还是不敢松懈,今晚的事情已经给了他教训。
他从沙发旁边拿起了一直准备在那里的棍子,然后蹑手蹑脚地往卧室走。
非常紧张,家里太.安静,所以杜秋城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急促慌乱的心跳声,他的手抖成了筛糠,完全控制不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断井残垣……”
模模糊糊的声音不知在房间的那个角落响起,充斥着杜秋城的耳膜,一日复一日,他扔了手里的棍子瘫坐在沙发前。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
看的那韶光贱……”
这个声音很轻柔,细听也听不出男女,只是总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好像隔着千山万水被一阵惊风带来一样,虚无缥缈显得空荡荡的,放在恐怖电影里当作背景音乐也足够了。
杜秋城抱着头,手指深深插进厚密的头发里,这时厨房那边的窗户好像被人用小石子击打了一样,发出一声细小而清晰的声响,杜秋城忽然崩溃,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别唱了!”
窗外刚爬到窗沿的想看看屋里情况的顾淮被他这一声惊吼差点儿震得掉下去,陆陵在下面托住了他,只是那个位置有点儿尴尬。
顾淮悬在半空整个人都僵住了,陆陵好像也发现了他的窘迫,笑了一声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