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碧》潇潇湘水

6、诗词菜谱

　　起初，陈萃芳步子倒是挺快，岂料刚跑出七八引开外，便慢了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别张开嘴呼吸，不然会很难受的。”

　　“可我……我做不到啊！”陈萃芳一边喘息，一边艰难地说道。

　　“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先？”

　　陈萃芳没有回话，依旧大口喘着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陈萃芳的毅力倒是出乎了朱碧玉的意外，看她额角的汗水涔涔地往下淌，流进她白皙的脖颈里，她的右手使劲地拽着自己，喘气声越来越难受，终于在跑完两周之后，她忽然停了下来，身子瘫下来蹲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疏影和暗香忙上前去用手帕帮她拭泪。被陈萃芳一左一右轻轻推了一把，“走开！”疏影和暗香没辙，只得暂时起身。

　　朱碧玉扶她起来，“别坐在地上，快起来走走，不然等会儿会更难受的。”

　　陈萃芳听她这么一说，反而索性整个身子都躺在地上。她实在难受地很，难受地不想再动弹一下，眼泪继续吧嗒吧嗒地流下。

　　朱碧玉坐下来，轻轻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此千娇百贵的公府小姐，又岂能任由她躺在地上。陈萃芳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沉沉压在了朱碧玉身上，可见她此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朱碧玉一边难受地压抑住内心的躁动不安，那股强烈地想撕开陈萃芳衣物亲遍她全身的想法让她羞愤难当，只怪她生得太楚楚动人，让自己一介女流都控制不住，更遑论京城里的男子，想到此处，心里莫名地难受。暗暗发誓一定要守在她身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了她去，虽然她身份高贵，但总免不了有人以身试险。

　　《山海经·卷三·北山》有云：“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之鱼，食之杀人。” 唐朝文人李善注《文选·吴都赋》有云：“鯸鮧，鱼，状如科斗，大者尺馀，腹下白，背上青黑，有黄文，性有毒。”沈括《梦溪补笔谈·卷三》有云：“吴人嗜河豚鱼，有遇毒者往往杀人，可为深戒。”

　　鱼、鯸鮧和河豚鱼，说的便是同一种小鱼，这种鱼受到惊吓时，全身能鼓起来形成一个球。此鱼全身有剧毒，吃完之后就会两眼发直，然而味道鲜美非常人所能想象，还是有不少人前仆后继为口腹之欲而葬送了小命。

　　朱碧玉担心陈萃芳就是这样一种河豚鱼，担心有人见了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她甚至也担心，自己也会想吃河豚鱼。

　　陈萃芳眼泪渐渐止住，身子缓缓动了动，朱碧玉回过神来，将她扶起。

　　“你怎么哭了？可是想起什么伤心事？”

　　“我若说没有，你信么？”陈萃芳也不知怎么地，就是难受地直流泪，那根本算不得哭，像是眼泪自己要夺眶而出似的。

　　“噢。”朱碧玉淡淡应答，显得将信将疑。

　　“本小姐没必要说谎，那眼泪真的是自己流出来的，我根本控制不住。”陈萃芳看出来朱碧玉的心思，所以认真地解释了一遍。

　　竟然有这样的怪事？朱碧玉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从她对自己说的话来看，她明显在公府里说谎成瘾，总唬弄自家长辈以及姐妹们，但对自己却有些毫无保留。故而此番流泪之说，朱碧玉一时判断不出真假。不过一想到陈萃芳对自己与他人有些不同，莫名一阵心神荡漾。

　　“我可累坏了，今晚我要留在你这里过夜。”陈萃芳的脚步虚浮地厉害，一时半会根本不想动弹，她朝后面跟着的疏影和暗香道，“你们两个回去一趟，去把我的换洗衣物拿来，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二人商量了一下，疏影出了府，暗香继续在此随侍。

　　“你可真任性。”她才跟自己见过两次而已，只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就如此大意留宿外人宅院，也不知哪儿来的心安。

　　“哼，反正没人敢违逆我！”陈萃芳的眉梢眼角全是得意，在她看来，自己想做什么事，外人就得可劲儿哄着，自己今日想留宿朱府，那朱府的人——尤其是朱碧玉，就得将自己供着。不过旋即又补充了一句，“我娘也不会。”她想用这句话掩饰自己不客气的话语，这么一说，就显得自己的意思是，我任性，我家人又不会责怪我。

　　“那可不叫违逆，那是你家人宠着你，对你极尽疼爱。”朱碧玉觉得陈萃芳一定是被家里人宠坏了，如此出言无尊，便好心提醒她。她觉得陈萃芳的话有道理，如果自家也有这样一个可人疼的妹妹，朱碧玉也会毫不保留地对她好。

　　陈萃芳才懒得分辨不敢违逆和极尽疼爱的区别，反正在她看来，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对自己说半个“不”字。就接触的为数不多的外人看来，也没人会惹她不快。不过转念一想，倒是有个例外，就是三皇子，那简直是自己一帆风顺的命途里的变数。

　　回到千漪阁，朱碧玉亲自打了盆水让她洗了把脸。

　　“暗香，快帮你家小姐梳头。”方才跑了两周，陈萃芳的发髻有些散乱，朱碧玉有些好奇，这萃芳的贴身丫鬟怎么如此笨拙，竟然不会主动提及梳头之事。

　　“不，散着就好，我又不见外客，这里只有你，怕什么！”陈萃芳慵懒地躺在藤椅上说道。

　　“描红，去跟姨娘说一声，今晚我去她房里睡。”

　　还不等描红答话，陈萃芳阻拦道：“等等，今晚你得陪我睡。”依旧是慵懒的模样，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情。听自家的嬷嬷说，自己每夜踹被子多达二十多回，翻身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每天醒来的时候，脑袋都不在枕头上，甚至有几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头朝床尾而睡，为此，家里为自己做了一张长宽各有丈余的床，可以随意打滚。自己前几天将她推到水里她都没有怨言，还孙子似的伺候自己，陈萃芳倒是想看看，今晚她如此折腾一番，明日朱碧玉还会不会继续隐忍不发。

　　朱碧玉的脸上露出了轻描淡写的不愿意，陈萃芳看在眼里，起身拉起朱碧玉的手摇晃道：“好姐姐，成全我则个！”

　　“好吧。”朱碧玉有些不情愿地道。

　　四下里寂静了一会儿，陈萃芳有些疲累地合上了双眼。

　　“暗香，你家姑娘喜欢吃些什么？”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准备晚膳。”朱碧玉闻言，起身朝外走去。

　　“玉姑娘，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暗香疑惑地问道。

　　这些菜式可都是她家姑娘起的菜名，她每想吃一道菜，便起一个奇怪的菜名，也不明说，偏要让阖府上下绞尽脑汁去想。故而，她说出的每一道新的菜式，厨娘们都想方设法用尽各种菜肴组合出十来道花样。如若呈上之菜不是她心中所想，便撅鼻子赌气不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说出那菜的真名。这坊间美名简直难副其实。

　　“略略知道些。”朱碧玉不打算究根问底，这两道菜听起来并没有多复杂，心想，就让厨房多做几道，总会有她心中所喜。

　　“我家姑娘喜清淡，菜肴不能放盐。”暗香心想，可能她家姑娘私下里跟玉姑娘提起过吧，也就不再多管闲事，只提醒清淡事宜。

　　朱碧玉显然也是有点吃惊，不过她很快就觉得没什么。淡极花更艳，想来萃芳她一切力求清淡。

　　假寐的陈萃芳听到二人的谈话，心想，这朱碧玉竟然也不问，真不怕自己追责吗？

　　朱碧玉先去舜华阁禀报了当家主母沈氏，“母亲，今日襄国公府六小姐留宿我千漪阁，想来晚膳需要多费些心思，碧玉特来请示。”

　　能与襄国公府的后辈交好，虽不见得有什么好处，总归也是没坏处的，“小事，你尽管去吩咐厨娘们，不要怠慢了贵客。”

　　“碧玉省得了，这就去膳房准备。”

　　朱碧玉出了舜华阁，直奔膳房而去。吩咐厨子们准备鸡蛋、黄瓜、紫菜、地皮菜、木耳、竹笋、莲子、青鱼、草鱼、鲫鱼、鲢鱼、鳙鱼、鲤鱼、牡丹花、芍药花、月季花、蔷薇花。

　　晚膳时分，膳房呈上鸡蛋炒黄瓜，清炒嫩笋，莲子炖鲫鱼，以及一盏冰糖鲜花。

　　鸡蛋炒黄瓜这道菜，最下面用细细的黄瓜条摆成篱笆状，篱笆上面，一团团做成菊花状的鸡蛋。因着不知道悠然见南山是什么材料，便用了木耳、地皮菜和紫菜三样充当南山。陈萃芳不置可否，伸过筷子就吃。说来，采菊东篱下被朱碧玉猜中了原材料，但悠然见南山，连陈萃芳自己都没想过是什么，她不过就是喜欢吃黄瓜炒鸡蛋。木耳、地皮菜和紫菜虽非陈萃芳所想，不过尝了一下，确实是清淡可口的菜。

　　竹喧归浣女，陈萃芳喜欢吃笋没错，无论是嫩笋、冬笋、烟笋，她都爱吃，这句诗无非就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华，且增加自己的神秘感，让家人哄着自己而已，至于是什么笋，她还真不在意。

　　莲动下渔舟，朱碧玉在厨房将几道莲子鱼反复尝了许久，觉得鲫鱼最为鲜嫩，最终便决定呈上莲子炖鲫鱼。好巧不巧，还真是猜对了陈萃芳的喜好。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其实陈萃芳想的是红菊茶，用来饭后解腻，当然，不是红菊也可以，只要是花，反正她就是喜欢花。强行扯上这句诗，不过是彰显自己的特质。眼前这盏用当季的鲜花做成甜品，遮盖了花原有的苦味，也还算是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