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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同一间昏暗石牢,同一个抬头望天的背影,此刻在年轻的县尉眼中,感觉却已迥异。
      “今日来告诉你二事。昨晚朝廷呈文已经送达,判腰斩,三日后午时行刑。”仔细观察前方身影,栖真缓缓说了,怎奈这话好似微风吹到石头上,石头一径沉默,毫无半点反应。
      叹口气,他续道:“你那帮兄弟已平安抵达祁州军营。”
      刘铁枪转过身,看了坐在桌边的贺兰一眼,平静道了声:“多谢。”
      却引来栖真的苦笑,“三天后便要行刑,你还道谢?”
      “我代兄弟们谢你。”铁枪一撩铁拷,索性靠了墙,席地盘腿而坐。一道长长的阳光从窗框狭小的缝中透入,四周角落显得更加阴沉,他隐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坐得轻松写意。
      “他们哪知这次逃出生天全托你相救?”栖真一挑眉,带出半分挑衅,“再说,即使寨中兄弟被抓,你大可再募新元,重振山寨,也好过自己前来送死。”
      话出去,只见刘铁枪隐在胡子里的嘴微微一动,竟像在笑,“我和他们一齐苦出来的,当初大家上山,只为寻条生路。今日我所做的,也不过如此。没义气,没担当的可以是别人,绝不是我刘铁枪。”
      是条汉子!
      栖真心里升起欣赏之意,嘴里仍是一贯责问:“遇此人灾,乡里多少父老不平,就你们几个去占山起义,便算替天行道了?到最后又顶了什么用?”
      刘铁枪抿口不语,抬了眼,注视面前之人,眼光专注得活似要在他身上灼出个窟窿来,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可知暴君贪官最喜什么?”
      不等对方反应,他自行接下,一字一字清晰而出,“明哲保身!”
      “受了欺压的父老越是明哲保身,他们当官的便越逍遥,我们老百姓便越堕落。”
      栖真心里一跳,只觉这话新鲜,细想又似乎在理,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愣愣听他讲。
      “我就是要闹得那些贪官心惊肉跳,鸡犬不宁。否则他们还真把自己的规矩为规矩,百姓的利益为利益……。”说到这里,他伸出双手在脸上重重抹了一把,铁链发出声响,压过了最后一句低语。
      可面前之人何等敏锐,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谁说太平天下就容易‘活’啊?”
      栖真望着面前铁汉,心下不禁一酸,接下去的话再也吐不出口。唯头脑里那大胆的念头生了根,扎实地,怎样都挥之不去。

      两日后,四更刚过。微雨。
      万家烛火静灭,整个城镇归于黑暗。
      城外榆树林里,沙沙几声轻响,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如水中惊鸿,疾驶而过。直到树林茂密处,才缓下身形。
      黑衣人回头望一眼,松口气,“这里安全了。”
      此时云开月现,几丝柔光透过树梢,照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眸,蓝衣汉子看了心下一动,压低声音问:“为何救我?贺兰栖真!”
      拉下蒙面黑布,栖真带出半分嬉笑,露出一口白牙,话说得不羁:“我想救便救。”
      天地生人,皆有良心。这几日,他心底常驻个声音挥之不去,杀一个说真话的人是有罪的。他只是不想做那个罪人而已。
      揉了揉尚在发疼的手腕,上面的镣铐在狱中已被除下。刘铁枪直视着面前的官儿,不过半个时辰前,自己还在昏暗牢中等死,谁又能料到他现在竟以这种方式越狱而出?
      最不可思议的是,前来救自己的,居然是他!
      铁枪沉了脸道:“捉了又放,你以为自己是诸葛亮?”
      将佩剑插回剑鞘,栖真回道:“你若被我抓到第二次,再说这话不迟。”
      细雨微飘,两人衣衫俱已半湿,刘铁枪那把大胡子再也嚣张不起来,直直往下垂,望着贺兰的双目却透着不解:“不怕放虎归山?”
      “今日既然放得你,来日自有信心再把你抓回。不过劝你别尝试,若再让我于公堂上见到你……。”说到这里,栖真重重哼了两声,算是警告,见刘铁枪看着他不吭声,又道:“我敬你是条汉子,这才救你,其实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当反贼一途……。”
      刘铁枪打断他道:“我这一逃,严二他们怎么办?我不想前功尽弃,再连累他们。”
      “他们已经编制入伍,不会再与你有何干系,不用怕连累他们。若真有事,我会挡着。”当初要这帮铁汉乖乖服役,栖真可没少花工夫,如今事定,说这话的自信还是有的。
      栖真言罢,取下背后包裹,递了过去,“这便去吧,走得越远越好。这点银子和衣物你拿着,以后如何安身立命,自不用我来教你。”
      刘铁枪也不推脱,接过了背在身后。看栖真不再多言,转身要走,却是伸手拉住他,犹豫道:“你这样回去……?”
      知法犯法,私放钦犯,端的是重罪,若被查出,岂非累他?
      栖真回头,会意一笑,仍不忘调侃一句:“不放心我吗?”
      刘铁枪放手,脸上略显尴尬之色。
      栖真嘴角一翘,微讽道:“你不是说大宋天下就数我们这帮官场中人最卑鄙无耻?龌龊就用卑鄙来治,我自有办法的。”
      刘铁枪注视着他:“你不同!”
      栖真真心笑了,抬手拍了拍大汉肩膀,算作了解,语里却带出半分无奈,“我也是官场中人……你放心,君子不违道便无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对刘铁枪一抱拳,道声珍重,转身化做一道黑影,消失于树影婆娑中。
      目送栖真离去方向,刘铁枪一手握拳,有片刻神思不属。月光撒下,投射那单只的身影于草从间,独自迷离。

      一声震雷,响彻天际,将小六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狂风过处,洒下暴雨,打得窗前桌面上一片淅沥。
      小六迷迷糊糊间掀被起身,趿着鞋子前去关窗。
      及天微明,天色阴沉得可怕。电骤闪,雷轰鸣,暴雨如注。院中,溪白雨幕里,一道青色身影,已与周遭昏黄融为一体。
      揉了揉眼睛,待辨认出窗外那熟悉身影时,小六睡意全消,惊呼出声,不及披衣,冲出门去。此时虽未及冬,毕竟也已仲秋时节,冰冷刺骨的雨水倒头而下,活活打了他一个激灵。
      “爷,你干什么?……爷!”奔入院中,扶住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躯,小六惊慌失措。
      栖真浑身早已湿得不成样子,青色丝袍紧贴在身,双膝处,袍上绣的竹纹被泥水浸污,一片蜡黄。乌黑的发微微卷曲,沾了几缕于苍白颊边,雨水沿着鼻梁成一直线,滚滚而下。他也不知在那里跪了多久,整个人早已僵了,唯双眸半睁,直直望着前方,目光穿透浓密雨幕,越过青砖白瓦,停在一个虚无的世界里。
      又喊又摇半天,才见他缓缓抬起迷茫的眼,看了小六的脸又好似没看,嘴唇蠕动,听不清在喃些什么,小六只得继续叫唤,伸手擦他脸上雨水,触手间一片冰冷。
      栖真逐渐恢复神志,眼中不再空寂,抬了僵直的手握住小六,开口安慰,却掩不了语声中的颤抖,“别怕,我没事……。”想要起身,微一用力,禁不住扶住小六肩头,早已青紫的嘴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扶我一把。”

      推开门,小六见床上裹了两层被子还在低头沉思的人就来气,走过去把姜汤往他手里一塞,数落道:“爷,你究竟怎么了?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到院子里去跪着淋雨,究竟有何事想不开?这般折磨自己!”
      小六想不明白,昨晚戌时过半,自己明明太太平平服侍睡下的人,今天一早怎会如此狼狈地跪在那里。虽说自家主子时常任性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可这次也未免太过了吧!
      被吼之人不怒反笑,喝了口姜汤:“房里太闷,出去吹吹风。”
      栖真喝得急了,引来一阵咳,两颊逐渐绯红起来。他递过空碗,睇着自家小厮的眸子里,闪着半分无辜,半分狡黠,头发早已放下,柔顺地披散在身后,现出平时不为人知的一面来,看上去别有一番韵致。
      偏偏小六从小跟在他身边,早已不吃这套。瞪一眼,取过碗,转身出去。
      出门前被身后叫住。栖真已躺回床上,双眼望着床顶,又是一副发傻模样,话声缥缈地问:“对你而言,什么是道?”
      小六一愣,什么道不道?于是做个怪脸:“就是主子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床上之人脸色一变,静默片刻,才开口:“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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