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番外 我想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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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的。”云姜捏着两根竹签，轻轻说：“我记住了。”
“……”
他继续道：“你也记好，我喜欢甜的。以后我们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陆尧冷淡的嗯了一声。
云姜把两根都吃完了，拍拍手扔掉竹签，下一步就踏进了通道中。他走出两步，忽然站定，转身，挡住了陆尧的路。
通道入口开在一个小巷子中，不远处就是人声鼎沸的大街，还有行人不断路过。陆尧：“怎么了？”
云姜问：“我喜欢什么？”
陆尧沉默了一下，说：“甜的。”
“不是，你猜错了。”云姜说：“再猜，猜不对就不让你过去。”
他一本正经，说：“需要我给你提示么？”
有些事情，是需要事后细想的。
当时青年站在阴影中，堵住了那个入口，逼他回答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是成年后的陆尧，大概能很轻易的猜到他的意图，但是那时候他刚从国安的禁锢下走出来，敏感又阴沉，脸上的伤痕也没有完全好起来，根本就不想回答。
于是他垂下眼睛，拒不合作。
云姜等了他一会儿，终于放弃了，侧开身子让他进来，再把通道入口关闭。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小道上，不远处有河水流动的声音。云姜再次停了下来，说：“再来一次。”
陆尧已经很不耐烦了。
“这次不让你猜了。”云姜说：“我给你变个魔术。”
他牵着陆尧的手，走到了河边，然后将两根竹签扔了下去。“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他笑眯眯的说：“你掉的是竹签，还是……”
他把手伸入河水中，颜色压抑却澄清的水淹没他的手掌，“还是这个果子？”
——他掌心多了一个小果子。
圆乎乎的，挂着点水珠，不像是正常的水果。
云姜把果子塞进他手中，说：“这个时候菩提果应该还没熟透，半甜不酸的，你可以尝尝。”
那个果子陆尧没吃。
他把它放进了口袋中。
他根本就不喜欢吃酸的东西。
随口一说而已。
兴许是看出来了他的厌恶，云姜再也没有跟他搭过话，从邺城到云南德钦县，两个人走了半个月。后来就是那所小房子中的相对无言。
陆尧把烟掐了，烟头扔进了河里。
小时候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一眼就看透了。
“我喜欢什么？”
“……甜的。”
“不是。”
“……”
“我喜欢你。”
他想说的，是这个。
云姜当时是真的想要接纳他。这人孤孤单单的日子过腻了，大概是很开心有个人能去陪陪他的。有些话无关风月，说出来只是想要讨他喜欢，好让他动动嘴角，笑一笑。
陆尧叹了口气。
他站起来准备回去，却听到咕嘟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河底浮了上来，陆尧回头看去，有些微妙的挑了挑眉。
浮上来的是个果子。
按理来说这河鸿毛不浮，当初那两根竹签也是，入水即沉，现在他再次见到这个熟悉的场面，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这果子为什么能浮上来？
陆尧蹲在河边，把果子捞了上来。
河水颜色虽然怪异，但是干净，他嗅了嗅，没觉得有什么异味，于是就干干脆脆的咬了一口。
果子皮薄肉厚，跟香梨的口感类似，汁水也多，甘甜，不酸。
陆尧把果子吃完，果核又丢进了河中。
……没沉下去。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随后一抬手，把衣服脱了下来，往河边石头上一搭，跳了下去。
这河远比他想的深，河水流动轻柔温和，慢慢拂过皮肤，他屏住呼吸，往下游。
他入水不久后，河面归于平静。
又过了一段时间，远处有只小东西走了过来。
小猫爪子摁在泥上，还有些踉跄，毛绒绒的脑袋上沾了一层灰，一边欢快的往前走，一边喵喵的叫个不停。
晏轻走在它身后，眼睛忽然一眯，弯腰把小东西揣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到了河岸边。
石头上放着一件外套。
少年把猫放下来，低头闻了闻。
是陆尧的。
小奶猫也闻出来了，伸出爪子想要挠一挠，但是它的爪子刚刚探出去，晏轻就把衣服举高了。奶喵蹲在石头上也不到他小腿，这一举对猫来说简直突破天际。
一人一猫对视一会儿，晏轻说：“不给你。”
奶猫：“喵。”
晏轻一只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拨弄着这只小东西，小猫被他戳弄了两下，可怜巴巴的叫了两声。
“坐好。”晏轻说：“陆尧是我的，他的衣服也是我的，这里的石头都归你，怎么玩都可以，但是不准碰这个。”
他谨慎的把衣服递到小猫眼前，说：“记住了么，这个，不能动。”
小奶喵一脸认真：“喵。”
“嗯。”晏轻说：“你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把你妈妈带回来。”
少年抬着精巧的下巴，眼如点漆，像是亲眼见到陆尧跳下这条河一样，毫不迟疑的随着他的脚步，慢慢潜入了水底。
他知道陆尧在里边。
再说陆尧那边。
河底伸手不见五指，摊开手掌，能清晰地感觉到河水从指缝间穿过，四周没有光源，温度越来越低，陆尧咬牙往下游了很久，身边空气逐渐稀薄。
但这不是更致命的。
河水还是河水，黑暗却让它变得像是粘稠的墨汁，人在其中，像是被关进了狭小的盒子中，手脚都伸展不开，逼仄又压抑的感觉，逼得人心头烦躁不安。
终于，陆尧伸出去的指尖一冷。
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先是手掌，再是胳膊，随着哗啦一阵水声，他浮上了水面。
河面下，还有一个河面。
通道给人的感觉是死寂，枝丫上只有眼睛猩红的乌鸦，这边虽然依然安静，却显得更加平和。陆尧慢慢游到了岸边，湿漉漉的爬了上去。入目的就是一条河，河岸铺着一层浓绿的草，远处是浓雾，再远看不真切。
陆尧把脸上的水珠撸了下来，坐下来喘了口气，就在这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他眼睛一眯，没躲。
那手温暖而干燥，手的主人托着他的下巴，轻声细语道：“可怜的小东西，迷路了吧？”
是个眉眼温润的男人，头发不长，脸上带着点怜悯。
‘可怜的小东西’没说话。
“你从哪儿来？”男人又问。
陆尧挑了挑眉，问：“菩提？”
男人一愣。
陆尧低头，顺着他的腿看了过去。男人年纪已经不小了，三十多岁的样子，没有皱纹，神情看着像是中学教书的老先生，性格好，不会轻易动怒的那种。
他没有腿，身下是跟娑罗一样的树根。
树木一类的精怪好像都有这个怪癖。
他们天生憧憬泥土，不是化不出双腿，而是自己选择了扎根。
“是我。”男人踟蹰一下，说：“你是……”
陆尧从口袋中掏出娑罗的枝干，递到他手中。男人犹豫着接过去，指腹按压在粗粝的枝干，很久都没有说话。
陆尧没有打扰他。
他整个人都湿透了，一踩一个湿脚印。不远处有棵树。
这树繁茂异常，树冠极大，树叶蓊郁，挂着些果子，娑罗的本体点像，但是不尽相同。树下摆着一张普通的桌子，上面有盏台灯，有钢笔信纸跟墨水瓶。
陆尧看了一会儿，又绕到了树后。
树后的东西比前边杂乱的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玻璃球，瓜子皮，火车票，铅笔盒……陆尧忽然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竹签。
云姜丢进河里的竹签，被插在树下的泥土中，还黏着几颗米粒。
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菩提已经不在河边了。
他坐在树干上，手中还抓着娑罗的枝干。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呢？”陆尧抬头问道：“她等了你很长时间。”
“她还像是以前一样么？”菩提怀念的摩挲着那根枝干，轻声问：“扎着两个小辫子，把树叶一裹就光着脚乱跑，疯丫头一样的喊叫，谁也说不动。”
陆尧摇了摇头。
“变了？”菩提问：“也是，毕竟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他思考一会儿，又恍然道：“变得稳重些了吧，我记得她跟我说过，绣花，水墨，她都想学，现在学会穿针引线了么？”
“……不。”陆尧晦涩道：“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刺绣绣得很好看，我没见过她拿毛笔，但是画起来应该不会差。”
菩提很久都没有说话。
河边没有风，雾气越来越浓重，却始终没有蔓延到这里来。
“那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她一句话？”菩提说：“你跟她说，我想她了。”
“又绕回去了。”陆尧说：“她不愿意过来，大概是因为姑娘家使性子，憋着那口气。你为什么不能去看看她？”
菩提反问道：“如果我离开的时候，有人迷路了，怎么办？”
他抬手指指远处的雾气，说：“来到河边，还有可能返还，一旦进到雾里边，就在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陆尧说：“算了，随你。”
他盘腿坐下来，说：“我来这里，是有另外的事情。”
他简单的把云姜的情况说了一下，菩提也不含糊，说：“大概能救。”
“什么叫大概？”
菩提说：“成熟的果子跟人参精的躯干差不多，大多数都能救救看，很小的一部分救不了。两个覆盖的领域不一样，人参精救不了的，我的果子说不定有用。”
“那万一都没用呢？”
“那就自求多福。”菩提补充道：“而且只有熟了的果子才有这个功效。”
陆尧问：“多久能熟？”
“今天刚好有个熟了。”
陆尧：“……”
陆尧心头忽然多了些不好的预感，他问：“果子呢？”
菩提也跟着皱了一下眉，然后摊开了手掌，说：“用来换这个了。”
烟头。
陆尧头疼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河是相通的，扔进来的东西会不会沉，取决于菩提。
他在这一端孤苦伶仃的过，日日守着这一条缓缓流动的河，偶尔看见河那面的人扔来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报李投桃，扔一个果子下去。
对外人来说是救命的关键，对他来说还不如两根竹签、一个烟头有意思。
“我很喜欢这个。”菩提说：“拿了别人东西，总不能不回礼。”
——熟了的那个果子，被陆尧吃了。
陆尧第一时间想到了果核，随后又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
云姜那张嘴，总不能逼着他吃。
菩提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说：“果子三年熟一次。你要救的人，还能活多久？”
“他说二三十年。”陆尧嗤笑一声：“十有八/九是在撒谎。”
菩提也有些为难：“那就不好办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陆尧说：“能给我几个果子么？没熟透的也可以，我试试能不能找到人……”
“催熟很难。”
陆尧说：“但不是完全没可能。”他叹了口气，说：“实在不行就再去找别的方法——我刚刚吃了那个果子，血有用么？”
他不等菩提回答，就说：“我回去给他邮点。”
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忧虑，菩提心生不忍，低声问：“是很重要的人么？”
“……很重要。”陆尧说：“勉强算是朋友。”
菩提提醒道：“这话矛盾了。”
“不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陆尧移开眼睛，视线落在了那两根竹签上。仔细算来，已经……快十年了。
菩提跟娑罗的这一场争吵，说是沧海桑田都不为过，两个人都情难自制，却还愿意别扭下去，十几年对他们来说，大概就是几个开花结果的轮回。然而对他跟云姜而言，不是。
“我觉得很愧疚。”陆尧说：“所有人都觉得他手段残忍，孤僻冷漠，我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过他的人。”
“他是个很随心所欲的人，曾经捧着一颗心，说已经被讲烂了的段子，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让我笑一笑。”
他扶着额头，觉得难受。
“也不是什么……什么一往而深，就是，你明白么？一个人过久了，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说服自己去接纳外物，我只是占了这个便宜，恰好出现在了那个节点上，换成什么小猫小狗，他也会费尽心思的去讨它喜欢。”
菩提问：“那他讨到你喜欢了么？”
“没有。”陆尧说：“他碰了一下，我没抬头，他就缩手了。”
通道跟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竹签的一大半都插在松软的泥土中，看上去崭新依旧，跟十年前没多大差别。
他当时并不想跟云姜有多大接触，于是云姜碰过来的任何东西，他一眼都不看。
他觉得不牵扯，就不会有因果。
牵扯有没有不一定，但是因果一点没少，时至今日，反而负债累累。现在想想，如果他当时抬头了呢？大概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菩提惋惜道：“听起来真可惜。”
他又问：“那你呢？”
陆尧一顿。
大概是因为菩提跟娑罗同出一源，他心头又被这件事烦扰了很久，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会儿菩提问出这句话，却刚好把他问住了。
“你看，你说你愧疚，说你对不起他，还说了他待你很好。”菩提提醒说：“可是你唯独没有说，他对你算什么。”
云姜对他来说……算什么。
陆尧沉默了。
特殊肯定是特殊的，但是再具体的就说不出来了。
说人生导师，那肯定算不上，云姜当时好吃懒做、整天瘫在沙发上的样子给他留下了不小阴影，以至于他后来看见巫龄没骨头的样子都忍不住上去踹两脚；说家人朋友也都算不上，他回邺城后很少再跟云姜有联系，谁问起来都说不熟。
可要是真不熟，云姜凭什么连命都不要、把晏轻留给了他？
再仔细想想，这些年他们一个留在云南，一个守在邺城，过的日子其实跟以前一样。
不交流，却还是相濡以沫。
“家人吧。”陆尧想了想，觉得这俩字不太准确，又补充道：“死了的家人。”
“哦……”菩提指指他身后，问：“那这个呢？还活着的家人么？”
陆尧诧异扭过头，平静黝黑的河面漾开几道波纹，少年两只手撑在河岸上，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像是艳丽的水鬼，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他见陆尧看过来，有些局促。
陆尧顿时一个咕噜爬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枯草灰尘，说：“哟，怎么还跟过来了？”
菩提从后边抛过来几个果子，陆尧背后长了眼一样，一个不漏的接住，只留了一个在手中，剩下的全都塞进了裤兜中。
菩提眼瞧着他要走远，扬声道：“别忘了给我捎的话！”
陆尧应了一声，蹲在河岸边，点着晏轻额头，把他往水里按。
两个人过了河，还没爬上去，陆尧就被掀翻了。晏轻把他按在河岸边，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泛着凉意的皮肤紧贴在他身上，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逼供：“捎什么话？”
“给娑罗的。”陆尧也没想瞒他，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添了一句：“我要是娑罗，听到这一句‘我想你了’，得憋屈死。你说人姑娘图什么呢，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想让他低头认个错嘛。”
他拍拍晏轻的腰，说：“起来。”
晏轻慢慢爬起来，想了想，问：“那娑罗会过来么？”
“我觉得不会。”陆尧说：“娑罗不是不懂他的心思，但是明白是一回事，不耍性子是另外一回事儿。你想想，要是我被外派出差好几年，领导不拦着我回来，我偏偏要为了别人守在那里，你在家等我好几年，想得受不了了，托人给我捎个定情信物，就盼着我回来跟你道歉，哄你说，对不起我错了，工资比不上你重要——结果我还是不回来，就说一句‘我想你了’，你会不会更生气？”
晏轻点点头，说：“生气。”
“哎。”陆尧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姑娘家心思还细，娑罗指不定给他记了多少账。”
他这句话刚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猫叫，石头上整齐的摆放着他的外套，奶猫蹲在上边，一步都不敢动，跟那块带着陆尧气息的布料相依为命，好不可怜。
晏轻的脸色顿时绷紧，陆尧冲猫一伸手，后者踉踉跄跄，四爪不稳，像是一团小雪球，冲着他滚了过来。
在他把猫抱到怀中前，晏轻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陆尧猛地看见晏轻凑近的脸，愣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晏轻不说话，只是伸手扶在他劲瘦的腰上，闭着眼睛吻了上来。陆尧还睁着眼睛，不知道他又吃了哪门子醋，温柔的拍了拍他后背。
许久之后晏轻终于松开了他。
奶猫早就滚到他脚底下了，面对这么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有些茫然的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裤腿。
晏轻没有移开嘴唇，也没有睁眼。两人呼吸交错，灼热又暧昧，少年睫毛乌黑浓密，嘴唇不点而朱，他呐呐张开嘴，又轻啄两口，才说：“我不负你。”
“你要是想我了，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要趟过来。”
“这么厉害的么？”陆尧问他：“过来做什么？”
这话晏轻想了很久，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还带反问的，当即哑了，陆尧笑着说：“没事，你趟过来吧，过来了我就奖励你……”
他亲亲少年嘴角，说：“奖励你这个。”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番外 我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