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Chapter 3 ...

  •   这里靠海,像每一座紧挨着码头与港口的城市一样,属于轮船的汽笛声常常不分昼夜地响。
      不到早晨六点,辰光被一片雾色掩埋住,天光藏在其后,蒙了一整个世界的困倦与暧昧。

      陶绫脚步稍稍后撤了一步,脸上浮现出一个明晃晃又虚伪的微笑:“你好,刚才多亏了您。先生贵姓啊?”

      魏惊戍没有回答,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无关探究,就像是看一块客观存在的木头。五六秒后,他收回眼神,转向柜台去取自己那盒蛋挞。

      陶绫心情复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无语着,对方拎着盒子朝她走近了几步:“我姓魏。”

      他脚步都没停,淡淡颔首算打过招呼,擦身而过向来时的街道走去。

      陶绫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闭了闭眼睛,忍来忍去没有憋住,弯腰捡了个石子,猛丢到了对面商家低矮的房顶上,代替了不方便出声的我靠。

      与第一次见面时有关场景的记忆,如同藏在记忆深处的深海中,好歹只是安放在那,没有被水草缠住,她随手一捞就让其重见天日。

      套用一句流行经典的歌词,那就是“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如果再加一句的话,应该是我听见你要杀人灭口的声音。

      十七岁的陶绫还没有遇到真正的劫难,把跟着母亲回一趟家乡的镇上奉为最悲伤的事,没有之一。

      那意味着几乎永远昏黄灰蒙的天,众居的嘈杂凌乱和不死不休的吵架,如同进了三万只鸭子同时开口的养殖场,你根本分不清哪只在悲诉丢掉的晾衣架,哪只在满场找自己欠扁的小鸭子。但最糟的不是这,她宁愿听这些热热闹闹的声音连续一年,也不想跟着她妈去另一边的木板房里走亲戚。他们有一项绝活,就是用油腻的眼光摸人。再用自己那张被发霉泡菜腌了可能五十年的嘴,问出相当令人有犯罪冲动的问题。

      诸如……

      陶绫不是很想回忆。

      奇怪的是,她妈几乎都可以笑眯眯地听着,然后把提回来的礼品、补品、米面油好好地送给他们。

      三十年前,她妈失去双亲后,吃百家饭长大。东家养一阵,西家带一阵。都懒得送到几十里地外的福利院去,是大家看大的小孩,如果送去了总好像是在说这女孩周围没人了似得。等到了十七八岁,她成了镇上最出挑的女孩。发辫乌黑,皮肤雪白,修长的脖颈与足以勾得住任何眼神的脸,混合着不落凡尘的艳美和清纯,眼波清澈,唇瓣嫣红身段诱人。

      陶绫小时候,对墙上的一些明星画报和电视杂志完全无感。因为客观来说,她们长得没她妈好看。

      当然,从贴画报、相信自己孩子对久了能长美这一点来看,她妈身上的傻白甜元素比重不小。

      跟着这样一个风韵尚存、又乖又天真的女人回乡,简直是磨难。

      不夸张地说,当时如果她妈不堵着她的嘴,就那些能问出‘我爸当时是不是帮你很大的忙啊?要不你哪能嫁那么好,指不定做\\鸡去了吧?’话的人,来几个她能撕几个。

      所以最后三天她坚决不去了,宁愿在家洗衣服。

      住地围成一个开口的正方形,有三层,形似脚短点的吊脚楼。一楼是公共区域,厕所、厨房、十五平米的厅堂,踏出厅堂,中间还有一块青石板铺就的空间。沿着楼梯,能走到二楼,有十多个房间,住着十多户人家。三楼是个天台。

      这里常年潮湿,阴雨天气占了多数。

      那天她从抱着一盆走出昏暗的小屋,低头仔细看地上,生怕从木板间的缝隙掉下去了。接着,耳朵里就传进一阵声音。对她来说很陌生,但是毕竟十七八了,这种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床板声一起出现的,几乎可以不作他想。

      陶绫又往前走了几步,噪音不降反升,她这下也注意到,对方是在靠近楼梯口的那间房,门甚至还虚掩着,有少说三厘米的缝,里面隐约可见人。

      她对这种事向来没有窥探的兴趣,但是很巧的是,在房门口和栏杆之间站了个人。

      男人。

      陶绫看到的一瞬,觉得大开了眼界,原来真有喜欢偷窥这事的人啊?

      可很快,她发现不是那样的。右手边的房内,除了叫声,还传来类似“他算个狗屁,别管他”的声音,陶绫又往左边多扫了一眼,男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睛始终都没抬,一只手臂撑在后面摇摇欲坠的栏杆上,黄昏降临,细雨起了,他背后的烟雨蒙蒙如入戏,都没有那一副面无表情的脸色来的吸引人。

      陶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人真的有趣。

      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怒气存在的痕迹。

      她又张望着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眼色的开口:“她说的是你吗?”

      陶绫声音不大,笑容挂了一点在净白的小脸上,努力使自己看着不像来看热闹的。

      不知道那让她看上去更像某种幸灾乐祸。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火光闪了闪,又黯灭下去,他低头抽了一口,把烟灰顺着栏杆敲了敲,弄掉。一双如海般深的眼睛对上她的,无端生出什么东西沉淀到底的……不在乎。

      或者说还有其他的,可陶绫有限的人生经历与看人眼光,并不足以让她摸透眼前这个人。

      她当时觉得这人这么好看,还得被劈腿,真是惨透了。

      所以陶绫又看了会儿。直到男人手上那根烟燃尽,他抖掉最后一点烟灰,捏灭了后把烟头扔下了阁楼。

      接着抬手敲了敲门。

      “快递。”

      屋里的声音不止不休,里面的人似乎咕哝了句滚。只有女人在难耐中皱起了眉头。

      “外卖。”

      他又换了说辞,依然无比平静。

      她差点把盆子没笑掉。衣服也不急着洗了,夹在腋下,道:“借过。”

      男人没看她,在逼仄的过道里硬是退后了两步,腰部抵在那道杆上,陶绫从中通过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猝不及防地踹开了吱嘎作响的门:“嘿,哥们,有人找。”

      后来,屋里吓得缩起的女人和软了的男人,气得花了一个月满镇翻陶绫这个人。

      奈何没有名字,也记不得具体容貌,只能靠着模糊的印象来。

      但她不一样,她知道那人的名字,叫魏惊戍。

      她在离开前又看到他两次,魏惊戍两次都是背对着小楼坐在台阶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看就看一天。

      他一共跟陶绫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小姑娘,洗你的衣服去。

      第二句是,让开。

      陶绫才不管他,她从周围人口里知道这是个外地人,异乡客。几周前才来,谁也不知道他跟那个出轨的林纯霜有什么关系。

      而厌恶比爱难掩藏多了,他们都说自从这个人来了以后,倒霉事也变多了;东边死人西边雨,南边车祸北边的锅破,恨不能都安到这个阴冷的男人身上。

      陶绫经常听着听着就笑了,短发的刘海乐得翘起来,反问科普的吃瓜群众:“我妈说这段时间附近养猪场不安生,怀胎的母猪莫名其妙就死了,好像也是这人造成的?”

      “是啊是啊!”

      对方见她开窍了,拍拍陶绫肩膀,“记得要离远点。”

      陶绫小猫一样天生微翘的唇笑意更深:“可是附近没有养猪场诶。我瞎编的。”

      ‘他们都说’,这是十七岁的陶绫能听到的,最软弱的四个字。

      她从市场上买煎饼果子和当地的小吃,经常多买一点,看见他就顺手给他,看不见就自己吃了。

      魏惊戍本来是无视的,后来陶绫觉得心累,一手果子一手叉腰:“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给你就拿着,和失败了得拍拍屁股爬起来,是人生两条颠不破的真理,记住了,小伙子。

      她第一次让她妈延长期限,多住了整整一周。

      那一周,在好几年内,对陶绫来说都是相当长的一周,因为时间在那时显出了它的伸缩性:越短暂,越漫长;怕它过得快,反而会越清晰的回忆起每一秒。

      直到家里遭遇变故,那一周的光彩和存在感才被刷了下去。

      后来她尝试过找他,通通无果。以至于陶绫怀疑过,自己真的去过那个地方,遇到过一个头顶可抓喜羊羊的男人吗。

      但是从某一年开始,她在后厨忙到十二点,无意间刷了刷新闻,那个名字猛然蹦进眼睛里,几乎冻住了她整个人。

      那一天是她二十二岁的生日,月薪2700元,兼职3328元。

      每一天都在找更便宜的房子,报纸上圈着各类门槛够低的工作。

      陶绫觉得那样也还好,习惯和麻木,真是上天为让人适应这人间最好的礼物。

      忙忘了,对她来说也算是活着的最好证明。所以初三高三考研这些节点才显的尤为让人这个物种怀念,因为其他时候甚至都没人在背后推着逼一把,所过的每一秒都是自欺欺人的等待着下一个节点,找寻抓不到的意义。

      可是在那个时刻,她只想起十七岁查他名字,刻在脑子里的一句话。

      飒飒寒霜惊戍旅;漫漫朔雪冷鱼翁。

      那像一把钥匙,也像一捧热水,浇在冻僵的肢体上,刺痛铺天盖地的袭来。

      十七岁的陶绫和二十二岁的,本来互为陌生人,却又在那一刻交汇在某个点上。

      * * *

      拎着一盒凉掉的蛋挞回去,她没有回出租房,直接去了胡枕乔家。

      这小妮子这几年打拼比她猛,原来勾勾手就任挑任选的走秀、□□会,在一夜之间,为了避胡家人的嫌,消失殆尽。

      但好在她外在条件确实好,争取一些最简单的平面广告还是有希望的。除了连轴转工作,工资至少一半得花在保养和维持上,胡枕乔的日子其实过得也紧巴巴的。

      陶绫知道,上周胡枕乔硬塞给她的四千‘借’她的钱,对她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

      敲了几分钟门无人回应,她开始自己在鞋架上掏钥匙开门,这是她们俩之前说好的。

      刚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她听见屋内的动静随着这条缝铺天盖地的传来,陶绫一下就僵了。

      随着一句极长的‘贱人我%¥……$#@*&……”问候祖宗的复杂从句,一个精致的花瓶也朝着陶绫这边飞来,差点砸中她前额。

      陶绫刚躲开,一个身着黑色半身裙,卷发精致然而被自己闹成鸡窝的女人冲着她过来,气势汹汹,把她已然和贱人归为了一类。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女人上来抓着陶绫就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巴掌。

      胡枕乔这边还捂着脸,登时就瞪大了眼睛,一句‘艹你妈别打她!’堪堪卡在了喉咙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 3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