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情事》其君折枝

12、第 12 章

　　孙逾受了一肚子气。
　　他拿袖子捂着脸一边走一边抱怨，未想徐修竟一字未答，想到刚才在客栈门口，他被店小二数落的时候，这个徐修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孙逾心下更是恼火不已。

　　“你看什么！”
　　顺着徐修的视线往前看，只能瞧见无数乌压压的人头以及一辆一看就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乘驾的马车。

　　金银装饰，彩绘描漆。

　　看不到赶车的马，但光从这个马车的车身就能感觉出来没有两、三匹马赶不出来这样的豪车。

　　即便在汴京已经有一阵子了，见过的繁华也已经够多了，但孙逾在看到这辆马车的时候，眼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明显的艳羡，直到余光一扫身边的徐修，他立刻又收敛面容，挑着眉毛，冷嘲热讽起来，“怎么？你还真信了那店小二的话，想要去那些贵人面前碰碰运气？”

　　“徐齐光，你可省省吧！”
　　“你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身份？就你这破落户出身，就算日后高中，在那些贵人面前也不够看。”
　　他这些日子过得实在太憋屈了，来汴京的傲气早就被磨没了，或是说被他自己给强忍着压下了。

　　这阵子伏小做低，今日还被那低贱的小二当着众人数落，孙逾心里正压着一肚子邪火，此刻三言两语越说越激烈，神情也变得越来越扭曲。

　　直到一双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睛沉默地落在他的身上，看到那里面没有一丝情绪的眼底，孙逾忽然脊背僵直，喉咙里那句还未骂出来的话也愣是吐不出来了，喉结却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胆寒。

　　不是没有见过徐齐光这副神情，漠然、疏离，从上往下看人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堆不屑一顾的死物。

　　恍惚间。
　　孙逾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徐修。

　　徐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徐修不仅是他们万松书院最受先生褒扬的学子，也是徐家的大少爷。

　　那个时候的徐家，把控着临安城的几条商路，就连当地知府都对徐父客客气气。而徐修，成绩好，家世好，虽然性子冷淡了一些，但还是很受当地女娘们的喜爱，何况徐修长得还好。

　　可以说三年前的徐修在临安城风头无两，同辈之中几乎无人可以与他比肩。想与他结交的人数不胜数，而能与他结交的却少之又少。

　　孙逾不喜欢徐修，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经常被长辈拿来跟自己做对比的人。
　　何况徐齐光还看不起他。
　　所以在看到徐家出事，徐修跌落泥潭的时候，孙逾高兴得足足有三个晚上没睡着！

　　他想看看跌落泥潭的徐修会是什么样子。

　　这三年。
　　他也的确看到了。

　　往日的天子骄子变成人人可欺的破落户，在书院的成绩也跟着一落千丈，如果不是院长发话，估计徐修早就被书院赶出去了，虽然意外他竟然能高中，但一想到徐齐光落后他那么远的名次，孙逾又觉得心里很爽。

　　虽然让徐齐光名落孙山很爽。
　　但这样一路碾压着徐齐光，让所有人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让从前看不起他的徐齐光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好，对他而言，更爽！

　　可没想到时隔三年。
　　他居然再次看到了他这个眼神。
　　短暂地胆寒过去后，孙逾晃神过来，心里顿时怒火中烧起来，尤其是想到自己竟然被徐修这个眼神吓到，更觉难堪。

　　该死的徐齐光！
　　他还以为自己是徐家大少爷呢？

　　张口想骂，但徐修已经转身离开，话憋在喉咙里，孙逾气得脸红脖子粗，可这一停顿，再想开口又已然失了上乘，何况现在这个情况，再树敌也不好。

　　看着徐修挺拔如松的冷傲身影，孙逾目光阴沉嫉恨，他暗自啐了一声“之后再收拾你”才跟着抬脚离开。

　　这个点州桥人很多。
　　两旁吆喝叫卖，中间人来人往，眼见距离刚才的客栈有些路程了，估计这里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孙逾就没再继续拿袖子遮脸。

　　夕阳映照着远处古老的宫墙，随处可见归家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可孙逾却面色阴冷，钱被人偷了，还不知道去哪里落脚，孙逾心中恼恨，再一看身边徐修沉静的脸，忽然福至心灵，冷声质问，“你是不是还有多余的钱？！”

　　“没。”
　　徐修头也不回，完全不理会孙逾的质问，依旧神情无波提着包袱往前走。

　　孙逾岂会相信?
　　“那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还是你在汴京有认识的人？” 他笃定徐修这副模样是早有后路。

　　怪不得刚才那小二要赶他们，他一字不发，再一联想程院长一向偏爱徐齐光，保不准真给他弄了什么门路。

　　明明他比徐齐光优秀，偏偏那个死老头子根本不拿他当一回事，就连上次秋闱成绩下来，他比徐齐光高出那么多名次，那老头子也只知道带着徐齐光到处赴宴，一副要替人铺路开拓前程的样子。

　　孙逾心下恼怒嫉恨，直接一把拉住徐修的胳膊，沉着脸怒道：“徐齐光，你可别忘记这次来汴京我家帮了你多少！”

　　“几件你不要穿的衣服还是几本你看不进去的书？”
　　徐修被迫止步，转头看他，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依旧没多少情绪，脸上也没多少怒意，但嗓音冷淡，“衣服和书我早就还给你了，这一路的马车我也早就和你平分了车钱。”
　　“孙嘉宇，我没欠你什么。”
　　“松手。”

　　孙逾自是不肯，但看着徐修那双黑沉的眉眼，先前的胆寒再次涌上心头，手不自觉松开，见他头也不回往前走，孙逾心里暗骂几句，又怕徐修真的有好去处，只能咬牙跟了上去。

　　“徐齐光！”
　　张口还是从前使唤人时的倨傲语气，但一想如今的情况，孙逾咬牙，想换一个温和的口吻。

　　他并不是不会。
　　这阵子在外伏低做小，跟人家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时候，他好听的话能说一箩筐。
　　可偏偏他这些话就是一句都没法跟徐修说，仿佛开了这个口，他在徐修这边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脑中思绪转了几圈，他最后还是阴沉着一张脸威胁徐修，“你别忘记我娘帮你们家的！”
　　“要不是我娘，当初你爹恐怕连个棺材......”
　　尖酸刻薄的话在看到徐修那双黑沉沉的目光消声。

　　知道他爹的死是徐修的逆鳞。

　　上次书院有人多提了几句就被徐修给揍了，那是孙逾第一次看见徐修动手打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徐修也会打人。
　　想到那人的惨状，孙逾脸色忽的变得苍白起来，他心里后怕，脚步也不自觉往后倒退，握着包袱的手不自觉收紧，两片嘴唇微微抖动，“徐齐光”三个字还没喊出......徐修就已经不冷不淡地收回了目光。

　　“我没钱，也没认识的人。”
　　“你要是不介意，大可以随我先去寻个破庙暂且住下，日后再看如何打算。”徐修说完就继续抬脚往前走。

　　“你让我去住破庙？”
　　震惊让孙逾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事，他近乎不可思议般看着徐修。

　　徐修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他其实并非没有去处，来汴京之前，老师就曾给他一封信，信中有他在汴京几位故交的住址还有引荐信，可徐修并不打算过去。

　　非亲非故的，纵使有老师的引荐，他也没打算过去讨这个嫌。
　　何况他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孙逾。

　　若非孙母的缘故。
　　他根本不会和孙逾同路。

　　“徐齐光，你不是认真的吧？”
　　孙逾咬牙过来，脸上依旧满脸不敢置信。

　　徐修没说话，淡淡瞥过来的一眼却明显表现出自己并非在开玩笑。

　　孙逾面如死灰，他从小也称得上是锦衣玉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沦落到去破庙睡觉。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哪还有这个脸面在汴京混？

　　再者日后入朝为官，若让旁人知晓，岂不得私下嘲笑死他？
　　孙逾脸色变了几变，脑中思绪也转了几转，最后猛地一咬牙，握住徐修的胳膊，说：“你别去你的破庙了，走，我有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