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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心口难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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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浅举着把鸡毛掸子,在光线暗沉的酒窖里掸灰。从窖顶晦暗的天窗边折射进丝丝缕缕的阳光,朦胧映出点点飞舞的微尘。她一边拂落架子上的积灰,一边抱怨着师兄们的粗心大意,忽略了她这处心爱的酒窖。
墨渊气定神闲地背着手走进来,白浅便爱娇地问师父,“我可还打扫得干净吗?”
墨渊宠溺地笑笑,“干净。十七转性了。”一边伸出手去,替她擦擦沾在脸蛋上的余灰。
白浅便问师父:“昆仑虚不收女弟子,你为何明知我是狐帝玄女,还收我?”
墨渊依旧宠溺地看着她,默了一默,饶有深意地反问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白浅毫无心思,答:“是为了折颜。”
墨渊:“。。。。。。”
白浅又躬身叩拜,再次感谢师父替她历了天劫。
墨渊伸手止住,问道:“折颜说,你为了我,剜心取血七万年?”
白浅郑重答:“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就算用命来换,也没什么,区区心头血,能保师父仙体至今,十七以为十分值得。”
此时半空中似传来折颜叹息的画外音,“阴差阳错,唉,阴差阳错。”
墨渊看着白浅清白无辜的娇嫩小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倘若,当年师父没有元神生祭东皇钟,今日,你是否还会留在昆仑虚?”
白浅超爽快,“当然,十七本就想长长久久留在昆仑虚呢。”
“长久留在昆仑虚?”墨渊本已暗淡的眼神又复充满希望,转过身来问。
他又试探道:“你一个女儿身,你爹娘不会允许的。”
白浅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她信心十足道:“如果那时还没有夜华,我会一直陪着师父学道法。”
墨渊心上掠过一阵阵飒飒秋风,颇觉黯然神伤,“是啊,当时还没有夜华。”
可是那又怎么样,墨渊目光灼灼,接着逼问:“你可知道,师父这七万年来,日夜修补自己的元神,为的是什么?”
白浅接得十分干脆,“师父从来不会让着紧的人失望的。”
墨渊步步紧逼不放,“我的确是为了着紧的人。。。”
话音未落,却被白浅截了过去,她补充道:“十七知道,师父是看重我们每一个人。”
这话决然不错。墨渊无奈只好点头称是。
逼仄狭窄的酒窖过道里,两人站得十分靠近,触手可及。
墨渊屡屡试探的话被白浅一句句扎实地堵了回去。墨渊想到七万年前生祭东皇钟时自己对白浅那一声“等我”,想到七万年来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的那一句话,此刻闻到白浅身上一缕缕甜丝丝的女儿幽香,沁入心田,撩人心魄,他忍不住伸出双手,将白浅深深抱入怀中。嘴里喃喃道:“是啊,师父回来了。”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希望。这是他此刻最后的希望。他回来了,不愿再离去,不忍再分离。与他的小十七。他多么盼望这一刻相拥的短暂时光凝固,成为永恒。
然而,叹世间,美中不足今方信,“有贵客!”二师兄闯入。
一个着翠绿衣衫的小人儿,埋在人堆里,被众师兄围裹着。甫一亮相,便是一声脆生生的“娘亲!”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墨渊无比震惊地看着白浅。后者正宠爱地把扑到自己身上,声音甜得发腻的小人儿揽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旁若无人。
“你的。。。父亲是?”被众人冷落,撂在一边的墨渊尝试着问。
“九重天太子,夜华。”小家伙十分傲娇地回答。
墨渊的眼神更震惊了。他曾经掠过远古荒凉的寒水双眸闪烁着复杂着冰冻着,心上仿佛被狠狠地插了一刀又一刀,他有些缓不过气来。。。
耳朵里还传来些热闹的笑谑声,他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
只听得十六说,“没想到啊,还没成亲,孩子都这么大了。十七真是教我们刮目相看啊。”
二师兄不失时机,“看看大师兄,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大师兄不以为然,“师父不也没结吗。”(是谁说你忠厚宽容来着?叉出去这帮不肖之徒!)
墨渊悲喜莫测地看着白浅带着可爱的团子,与众师兄们亲昵地斗嘴,吵吵闹闹,心却似直坠入不可测的深渊。他脊背挺得笔直,努力承受突如其来的打击。眼神复杂悲凉,彻骨的失望与残余的希冀交织。
墨渊闭关前最后一次来到酒窖。
迷离的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格,斑驳地映照在他沉寂忧伤的脸上。他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沉思。他手抚着桌榻粗糙的边沿,依依难舍。眼中尽是与司音过往同处的温馨回忆。却流水般匆匆逝去。
他的眼神极尽荒寒悲怆。是遗憾,是凄凄难舍。但他决心已定。
两人在山前夹道的石桥上相遇。白浅将折颜炼制成的丹药交与墨渊,墨渊伸手接过来,抬眸,目光略略停留在白浅身上,眼神中依然余波未尽的期待,却也有即将冰封万里的疏离。
见白浅别无他话,墨渊疏离地一笑,就要走开。
白浅却道:“师父,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墨渊想一想,问:“你跟夜华的大婚,定在何时?”
白浅笑答:“十月,桃林竞开,是个好时候。”
墨渊顿一顿,随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十七,等你入了天宫,天宫不比昆仑虚,有许多繁琐的礼节和规矩,你要记得收敛自己的性子。不要闯祸。”
白浅便有些泪目,她哽咽道:“之前在昆仑虚的时候,就一直闯祸,是师父替我担着,这些我都知道,我一直都放在心里。”
听到此话,墨渊露出会心的朗然微笑。
往事历历在目。那许多在师父护持下度过的悠然岁月,那许多珍惜的美好记忆。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什么也改变不了了。白浅又补道:“我等着您出关,最好能赶上我们的大婚,到时候,我一定为您磕个头,奉上一盏新茶。”
墨渊心上着了重重的一扯,身子微颤,他勉强笑着点头说,“好。”
白浅便从墨渊身边走过。与师父间渐行渐远。
墨渊含悲努力地微笑,将将脸上暖意的笑容却逐渐淡冷下去。他抬眸,眸子里千山万水,望向远方空无一物的虚无,身子凝立在石桥上,听着白浅嚢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抚一曲红尘故里,弹一弦古瑶筝曲,谁许一生所奏只为你。禁不住相思缱绻,奈不过命格如棋,谁守一世枯等过往相守共相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