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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喜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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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我用什么把你留住》,by 福禄寿FloruitShow
巴恩斯对此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也顾不上去想艾丽萨现在怎么样了,因为特殊作战队长正站在他面前,双手抱胸,视线上下打量他。
“舍得回来了?”朗姆洛轻飘飘地说。
明明流里流气的男人还是平时那副军痞模样,可是巴恩斯就是觉得不对劲。他盯住朗姆洛,被探寻的战士若有所觉抬起头,对上巴恩斯含着探究的绿色眼睛。
就在撞进那双深棕色鹰眼时,巴恩斯敏锐的直觉突然开始狂轰滥炸。
危险。
他小幅度后撤一步,浑身紧绷。
“……有任务?”他试探着问。
“算是吧,”朗姆洛点点头,像是没注意到士兵的戒备一样转过身就走,“跟上,长官来了。”
纵使满腹疑虑,巴恩斯还是跟在朗姆洛后面,穿过医疗区和训练区,坐上通往下一层的电梯,停在最深处的实验室前。
……这个地方。巴恩斯有些愣怔。
这个地方,他有印象。
——不是正面的那种。
“进去吧。”不等他细想,站在门口的朗姆洛就开始催促。他懒散地插兜靠墙,并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示意巴恩斯上前开门,“长官在里面等你。”
巴恩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出脚步,推开门。
首先映入他眼睛里的是一台庞大的机器。
不好的感觉愈加强烈,无论是冬日战士还是巴恩斯的直觉都大叫着让他退却。
“士兵。”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机器旁,听到开门声后转过头,对巴恩斯笑着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是亚历山大·皮尔斯。
特殊作战小队的直属上司,也是冬日战士的直接管理者。
他应该听从他的命令。
巴恩斯撇了眼靠墙的几个特工和围着机器的几个白褂医生,对自己已经慢慢咬紧牙关的紧张毫无察觉,还是服从了命令,走到皮尔斯身边,抬起自己的铁臂,安静地任凭医生摆弄牵引。
“状态很好。”
这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打量着崭新的铁臂和听话的士兵,笑得更光明了,他伸手抚上巴恩斯的肩头,看起来就像一位慈爱的父亲,或者叔父,用欣赏和喜爱的眼神注视着巴恩斯,问他。
“之前那个医生,你清除掉了吗?”
巴恩斯缓慢地反应过来,“医生”是在说艾丽萨。
他可以隐瞒“医生”就是她这件事,除非有明确的命令。他不想‘清除’掉她,但士兵不能违抗长官。
“......一定要清除掉吗?”
最后他尝试着恳求看起来很和蔼的男人。
“医生那里可以做我的安全屋。”
“告诉我,孩子。”皮尔斯说:“这个医生,是把你照顾得很好的那位女士吗?”
“......”
皮尔斯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加大了手里的力道,重重按住武器的肩膀。
“你得清除掉她。”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极尽耐心和包容,像是教导最宠爱的孩子,“我们正在为这个国家带来伟大的和平和正义,为此一丝一毫差错都不能有。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会带来破绽,带来漏洞,带来危险。你在为这个国家奉献,不要让她毁掉我们的努力。”
这些话很熟悉。
似乎有很多张脸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对他重复过一遍又一遍。
通常,这些都会让他平静下来,接受命令。
可他刚刚见过艾丽萨。
“正义......”
于是巴恩斯低声问。
“真的需要牺牲吗?”
......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离开了。
“这个我们过会再谈。”亚历山大·皮尔斯还是面带和蔼的微笑,“来,把手臂放在这里,先让医生保养一下你的手臂。”
巴恩斯伸出铁臂。
下一秒,铁臂被突然启动的强大磁力死死盯在机器上。
“绑紧他。”皮尔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后撤几步,对挣扎的巴恩斯露出看不听话的狗一样不易察觉的烦倦,然后从西装内侧拿出一个薄薄的本子。
本子很小很薄,黑色皮面,中间有个红色五角星。
巴恩斯的瞳孔骤然紧缩。
“不!朗姆洛!等等!”他挣扎着用一只手与冲上来按住他的特工们纠缠,并对接住他拳头的作战队长喊,“为什么——”
真少见,冬日战士竟然也会明确表达害怕和不可置信。朗姆洛把那只拳头也锁在机器上,心里想。冬日战士被“维修”时通常是不挣扎的,他只会在钳制中发狂或者发抖,看来那个女人到底还是起了些柔软的作用,但这只会给所有人添麻烦。所以朗姆洛什么也没回应,他只是捂住士兵的嘴,把他按翻进机器中间的椅子上。
“别挣扎,少受罪。”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巴恩斯拼命挣扎,但还是无济于事,被锁住铁臂后他行动不便,很快就被众多特工制住,固定在椅子上。
“别留我在这!朗姆洛!朗姆洛!”他一遍遍叫。
“朗姆洛......!”
“我在这儿,士兵。”朗姆洛绑好最后一条束腹带,耳朵边是冬日战士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别这么看我,很快就结束了。”
“Please!Please don\'t do that——朗姆洛!——”巴恩斯咆哮着哀求,后面的话被塞进嘴里的软胶固定器堵成一片呜呜声。
“乖。”朗姆洛轻轻拍了拍士兵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靠到他耳边,低声说:“咬好,忍过去就没事了。”
只是忍过去的你不会是现在的你而已。
朗姆洛站直,退到角落里。
皮尔斯根本没注意这一幕。他根本不在意武器说了些什么,谁会在意武器说了什么?脏了擦一擦就可以,坏了修一修继续用。事实上他也根本不需要拿出本子,那简单的十个俄文词他已经烂熟于心,伟大的九头蛇长官只是在满足自己无伤大雅的小嗜好,享受一个强大武器对他手中薄薄一个记事本的畏惧。他像逗宠物一样,慢慢地打开本子,在恐惧到从眼睑到小腿都在抽搐般打抖的巴恩斯面前,慢慢念出第一个词。
“желание,渴望。”
是俄语
——什么?
巴恩斯睁大双眼。
“ржавчина,腐锈。”
第二个词。
不——不要再向下——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已经开始恐惧。
Please!Please don\'t do that——
Please!——
“семнадцать,十七。”
第三个词。
巴恩斯的理智爆炸了。
巨大的疼痛刺激着男人猛烈挣扎,却被拘束带狠狠拍回椅子上。
疼痛似乎短暂激活了他所有断裂休眠的神经,这一刹那庞大的记忆在那颗千疮百孔的美丽大脑里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复苏。
——巴恩斯。
他不叫冬日战士,不叫士兵,不叫武器。
他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他属于美.国,是一名士兵,一个儿子,一位朋友,一个生活在布鲁克林灿烂阳光下的美利.坚公民。他热爱他的国家,热爱他的同胞,热爱这片土地。战争没来之前他游走在灯火和烟花下,会跳舞也会调情。战争来之后他穿行于炮火和废墟里,为了守护扛起讨厌的枪。他的珍宝是美国,他的敌人是纳粹,而九头蛇,恰恰是意图以战争和欲望颠覆他所爱之物的黑暗巨兽。
他的眼睛失焦。
——他竟然在为九头蛇工作。
他竟然杀掉了他曾经想要守护的人,他竟然在破坏他所爱之物,他竟然成了他最厌恶的刽子手。
他这七十年的人生里,竟然有五十多年身披他最大的敌人强加于他的身份。
杀人犯。
他该被绞死!
睁得大大的眼睛雾气弥漫,眼角渐渐被痛苦蒙上一片湿润,而折磨才刚刚开始。
汹涌的记忆冲垮了他的理智。
十七……是了,是了,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出生于一九一七年,
而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
“巴恩斯早就死了。”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嗤笑着说。
“你没有过去,你只有九头蛇赐予你的现在,你属于九头蛇。”
是了,他早已枯朽,九头蛇的阴影盘踞在他胸口。
衰老和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威胁他。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全凭九头蛇的人体改造,他才能像离弦的箭般锋利。离开这里,他会立马染上腐锈,成为废品。
巴恩斯的身体抽搐得像执行电刑的死刑犯。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已经是过去之人,这里只有属于现在的冬日战士——士兵即将再一次迷失在沼瘴迷雾之中——
‘这一定不是你的错。’
手中残存的温度却死死扯住他残缺的灵魂。
‘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定会慢慢变好的......不要害怕。’
这温度的主人在等待他。
——不对!不对!
巴恩斯突然挣扎起来!
这是不对的——
他不是,他不是刽子手,他不要继续了,他不想做冬日战士,他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艾丽萨,艾丽萨,在痛苦中将艾丽萨刻进心里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艾丽萨说过,记忆是可以通过重复刻进身体里的,于是他逼迫自己反复回忆他脑海中的那些碎片:布鲁克林,沙砾路,灰暗的天空,天堂树,星条旗,碎花壁纸,李子,女孩飞扬的暗红色裙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还有——
“рассвет,破晓。”
第四个词出口,没有因为武器的痛苦停顿哪怕半分。
啊……他记得,他记得这个词。
他见过这个词,在每天凌晨五点半的布鲁克林。
......为什么是五点半?
他为什么要五点半迎接破晓?
好像是为了,是为了,是为了一个人,是谁……?
金色的……像是东海岸阳光下的沙滩的……?金色的头发?
记忆从脑袋里被撕了下来,离他越来越远。
他像是沥青路上暴晒过的蜡。
大脑被榨汁机打得了七零八落的李子,轰隆隆的声音将脑袋碾碎成猩红残汁,他甚至生出了脑浆在沸腾的错觉。
他不想死。
他不想忘。
有谁能,谁能带他走——
他不知道该看谁。旁边的白色人不会救他,他还有印象,白色的人只会把他放进冬天里,在那里面他没法动,只能死亡。面前的处刑人也不会救他,处刑人以他的挣扎为乐。
——于是巴恩斯把目光投向了他最熟悉的人。
朗姆洛转头避开了他的求救。
“печь,熔炉。”
第五个词。
凌晨五点半的布鲁克林的朝阳,夺目的火红,温暖的光芒,渐渐从巴恩斯的记忆中消失,他被丢进能融化一切的滚烫的熔炉中,渐渐溃散。
冬日战士只能活在九头蛇里。熔炉在他四面八方嘶嘶低语。
一旦离开,必将被太阳灼伤。
巴恩斯的嘴角开始溢出白沫。
属于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的灵魂逐渐死去,冬日战士在这副躯体中再次重生。
“不论看几次都觉得……”朗姆洛旁边的特战队员眉头拧得死紧,忍不住小声说。
“闭嘴。”朗姆洛打断了队员的同情,锋利如刀的男人侧着头,在哀嚎中表情冷淡,“这是为了让冬日战士拥有新的黎明和新的开始。”
如果是这样……
特战队员瞥了眼作战队长的手,虽然双臂自然垂落,手掌张开,可指节却绷得死紧。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连你也不敢直视那双绿眼睛?
“девять,九。”
第六个词。
九——九——九头蛇——
那双绿色眼睛渐渐蒙雾。
“доброта,仁慈。”
第七个词。
九头蛇说,他在做仁慈之事;九头蛇说,他在为国奉献;九头蛇说,他灵魂澄澈,一切都为了更崇高的正义。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崇高的正义。
“домой,还乡。”
第八个词。
他在他的家中,他很安全。
九头蛇是他的——
家乡?
——艾丽萨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接我回家?”
金发姑娘抬起头,微微弯起眉眼,笑的狡黠,天蓝色的眼睛眨呀眨。
“你也没有家吗?”
金发姑娘捧着杯子坐在他对面,天蓝色的眼睛旷远寂寥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冰山。
金发,天蓝色,大海,冰山……不对!他的家——他的家是——
巴恩斯溃散的瞳孔突然聚焦。
他想来了!他们的脸!
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的是他的母亲!哦上帝啊,是母亲!他的母亲!她真的好美!棕色的发,素白的脸,宽厚的手掌,写满爱意的眼睛!是的,是的!拥抱他的是母亲身上阳光和面粉的气味!
住在他对面,会在窗台呼唤他的是他的手足!他怎么会忘记!金色的发,蓝色的眼,让人不放心的瘦弱,还有那永远都打不倒的暴脾气!每天早上五点半轻轻敲响他的门,和他一起迎着破晓晨跑的手足!他的兄弟!他还没有握住史蒂夫伸向他的手!
已经瘫软的男人再次挣扎起来,像一只被锁进铁笼里折磨的暮年野狼,在生命的最后迸发出对自由和旷野的疯狂追逐,火光迸发的眼睛照亮了昏暗的洗脑室。
无人能面对那强烈的希冀而不动容。
“один,一。”
除了皮尔斯。
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出了第九个词。
火光掉入冰川。
拥抱渐渐老去。
手掌没能握住。
他是第一位冬日战士,他不可取代,九头蛇为他而自豪。
为了最伟大的——正义——牺牲是——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混着汗水和疼痛溅落在机器上,碎成一朵朵无声绽开的水花。
不——不对——艾丽萨,艾丽萨,她清澈的眼睛说这是不对的——
艾丽萨。
艾丽萨。
他五十多年来都停滞在脱轨的火车上。
他五十多年来都无法摆脱坠落的噩梦。
而艾丽萨,他金发的姑娘,她有着最美丽的灵魂,让他虔诚地匍匐下去。
是她让他的生命再一次流动,是她接住了坠落的他,是她握住了他空无一物的手,是她说他没有错。
她叫他巴恩斯。
不是冬日战士。
冬日战士的金属手臂缓慢地,拼命地握紧,指尖死命抠挖手掌。
记住啊!
要记住!
一定要记住!——
“грузовик,车厢。”最后一个词。
旧日彻底在深渊中毁灭殆尽。
巴恩斯从喉咙间迸发出一声悠长惨烈的哀嚎。
Alisa……
后面的姓氏消失于那双睁开的绿眼睛中。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喜悦,没有死,也没有生。干净冰凉如湖上的碎冰,白气析出,给透亮的绿蒙上了一层雾气。
一个人再次变成一把武器。
“солдат,士兵,”皮尔斯合起本子,亲切的笑容重回脸上,“九头蛇万岁。”
“九头蛇万岁。”冬日战士说。
他是冬日战士,他是士兵,他是武器。
他属于九头蛇。
“朗姆洛。”亚历山大·皮尔斯招了招手。
“在。”朗姆洛走上前。
“找到你说的那个女人,”皮尔斯收起本子,轻描淡写地说,“派武器去。
“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