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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燕雀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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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好安抚庞臣之时,子昭正在大室中会见外国的来使。
刚来泗国时,子昭还有点拘谨,毕竟他已离开殷国的政治中心多年,在迎来接往上还很青涩,遇上这些人精一样的各国使臣,难免被牵着鼻子走。
为了让子昭能站住脚跟,阿好给子昭立的人设是“内秀”,既交谈时可以寡言少语,但一开口必须言之有物,这样方显得胸有丘壑。
他本就是殷国正统的王子,不是冒牌货,底蕴是有的,见识也是有的,缺的只是经验,需要是多看多想,几番历练下来,也算有模有样。
阿好此番交好子昭是为了借势,为了在王都有个“自己人”,又不是为了立傀儡,当子昭逐步步入正轨后就甩开了手,有些小国的使臣求见,便尝试着让他独当一面,渐渐不再相陪。
这次求见子昭的,便是殷国周边的一个小国“羽方”。这个小国民不见经传,是最近几年因为战功或其他功劳被新赐下的封国,这样的国家最需要殷人的支持,会来抱子昭这位“太子”的大腿再自然不过。
像这样的国家,是不敢冒犯“上国”王子的,子昭和阿好对这次会面就很随意,只是换了身衣服,就约在大室相见。
到了约定的时间,子昭正襟危坐,便见着一个泗国的宫人领着三、四个人进来,为首一人穿着鲜艳的红衣,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但他头上戴着彩色雉羽编织成的发冠,想不注意到都难。
“太子,羽方使者前来拜见。”
宫人跪在门口通报。
子昭对身边的傅言点点头。
“主人说,请上前。”
傅言随之开口。
几位羽方的使者便战战兢兢地进了大室,隔着一段距离向他跪拜。
“羽国使者子燕叩见太子。”
子昭抬手示意他起身。当那个叫“子燕”的首领叩拜起身时,子昭漫不经心地向他脸上投去一眼。
这一眼扫过,子昭表情突然微变,对着堂下那人愕然而视。
一直关注子昭神色的傅言顺着子昭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这位“子燕”鼻梁秀挺,明眸皓齿,右眼之下还有一颗小痣,体貌昳丽风流,见之不俗。
傅言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但像这样五官精致到看不出男女的也是极少,便多看了几眼。
“你……”
子昭皱着眉,想说什么,又一副纳闷的模样。“你叫子燕?”
“是,燕雀的燕。”
子燕慢悠悠地回答。
声音沙哑难听,像是被岩石磨砺后的粗糙。
“是男人吧。”
傅言听到这声音,心中有了猜测。
他一出声,子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这声音,怎么回事?”
在外交场合直接问这种问题是为失礼,哪怕羽方是个小国也不应这样,子昭这话一出,傅言心里一慌,开始偷偷打量羽方几位使臣的神色。
然而没有一个人露出不满,那个叫子燕的使臣甚至还露出几分激动地表情,真的答了。
“小人年少时得过一场寒症,病愈后声音便粗嘎难听。小人乃卑微之人,不值当太子这样尊贵的人关心小人的微弱之躯。”
子燕说着说着,情绪难以控制,竟举袖擦拭起眼角,“能得到太子的宣见,小人实在……实在是太高兴了……”
子昭的脸上再次露出古怪的表情,沉默了半天,才“嗯”了一声,似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情绪“激动”的使臣。
大室之中几个负责护卫子昭安全的庞人撇了撇嘴,多半也是觉得这个叫羽方的小国态度实在是太谄媚。
“傅言,他们来求见我,是为了什么?”
子昭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扭头问傅言。
“启禀太子,他们想要跟随您的车驾入王都。”
傅言身为子昭的“奴隶”,也负责着文书的工作,“作为随驾的诚意,羽方愿意献上五十位精兵为您的奴隶,任您调遣,护卫您的安全。”
“五十位精兵,充当奴隶?”
子昭讶异。
“是,这五十位精兵皆是青壮,且忠心耿耿,便是您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子燕恭恭敬敬地回答,“羽国是小国,没有其他强国那样的珍奇异宝献与太子,唯有这些勇士,勉强还能见人。”
作为一个小国,想勾搭上一国王子,又没东西拿得出手,只好将使团的武装力量作为“礼物”攀关系,这便说的通了。
“太子,快把人收下来。”
傅言立刻便看出这是子昭摆脱庞人钳制而“自立”的绝好机会,当即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
“这可是五十个精兵啊!”
莫说傅言,就连堂中保护子昭安全的几个庞卫都为之动容,觉得这子燕这么卖力结交子昭,尤甚他们庞人。
毕竟王女可舍不得将任何庞人给这位子昭当奴隶。
“子燕的心意,我领受了。你们想要跟随我入王都的请求,我也能应允。”
有这样的好事,子昭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眼下我有庞人的追随,暂时还不需要这么多勇士相护。你们精挑细选的勇士,充为奴人,实在可惜。”
傅言傻了眼,子燕也傻了眼。
“不过,等回了王都,如果你们还没有改变想法,我可以留下他们做我的侍卫。”
子昭站起了身,神情晦暗莫测。
“我与这位子燕一见如故,不知可否私下一叙?”
他看着子燕,问的却是大室内其他的人。
泗国的宫人一听这话,就毫不犹豫地倒退着出了大室外。
庞国的几位使官对视一眼。
虽不知道子昭为何要单独见这个子燕,但子昭大大方方地说了请求,反倒不好忤逆了。
何况这么多天子昭一直很顺从王女的意思,又和王女有“那层关系”,本身才干德行也出众,庞人都认同他,其中一位使官便做主点了点头。
只是事后肯定要向王女如实禀报便是了。
于是庞国诸人便向子昭躬了躬身,也恭敬道:
“是。”
傅言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室的。
他领着几个羽方的使者出了大室,小心地关好门户,就站在门口,为子昭把着门户。
所有人一走,“子燕”和子昭原本强忍住的激动便全然破了功,两人对视一眼,皆难掩激动,迫不及待地迈步走向彼此。
“十年了!”
子昭对“子燕”狠狠一抱,拍着他的肩膀揶揄,“一开始我还不敢认,你怎么越长越秀气,要不是那颗痣,我差点以为只是相似了!”
“子燕”被子昭这么一抱,头上的羽冠都歪了,他干脆摘下羽冠往地上一扔,把头埋在子昭肩上痛哭。
“兄长,看到您没事实在太好了!”
他垂着泪,哑声道:“你重伤失踪的消息传来后,我和大王是日夜难安。要不是后来您又有了消息,大王已经准备让我秘密带兵出王都去找您了!”
“我后来改道庞国,一直隐匿在庞人之间,慢慢养好了伤。之后,幸得庞国的王女子好看重,我被选入近卫,去了庞宫,又进入使团,就准备借着朝贡的机会回王都。”
子昭叹气,“其中变故,实在曲折离奇,以后再好好和你说。”
他从地上捡起羽冠,递还给子雀。
“你在泗国主持大事的消息传来后,王都里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向大王请命,要接您回来。大王担心其他人来接会给刺客可趁之机,便让我亲自带了雀师出来迎您。”
化名为“子燕”的子雀擦着眼泪,庆幸道,“我实在太担心您的安全,就点了一百个勇士,先行一步离开。路上恰巧遇上了羽方的使团要入王都,羽方的王子和我相熟,我便冒了他们的身份,混在使团里入了泗国。”
“兄长,您为什么不要那些勇士?这些人本来就是大王为您挑选的护卫。难不成您真受制于庞人,不敢收下他们?”
子雀不解地问。
“那倒没有。虽然我对庞人多有隐瞒,但他们对我从无敌意,反倒处处助我。如果我收下这些人,等于再次欺骗了他们,日后再见,不免尴尬。”
子昭说,“何况我现在行踪已经过了明路,又有这么多使团陪同一起回王都,护卫的力量已然足够,没必要再添这五十个人。”
他顿了顿,又苦笑道。
“再说,你给我五十个勇士,现在的我也养不起。”
“那我先领着,兄长需要人的时候,我随时恭候您的命令。”
子雀听说庞人没有敌意,也松了口气,“对了,兄长,那传闻是真的吗?您真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禹鼎?”
他们在王都听说这个消息,都觉得应该是子昭为了大张旗鼓打出的幌子,若是禹鼎那么好找,当年也不会翻遍夏国也找不回了。
“禹鼎是真的,已经有十几位精通勘物的各国使者看过了,确认是禹鼎无误。但这禹鼎不是我找回的。”
子昭自嘲地笑了笑,“当初,我带着傅言那般艰难才逃出生天,连安全回王都没办法,哪有本事找回禹鼎。那尊鼎是庞人在去王都的路上找到的,那些抢劫使团的贼寇也是庞人制服的,禹鼎便是从这些人手中所得。而你们听到的消息,都是庞国的王女子好为我造势而已。”
“庞国王女得了鼎,却为您造势?”
子雀愣了下,而后脸上露出一抹窃笑,“那就是和我们在王都听到的传闻一样了……”
“什么传闻?”
子昭茫然。
“就是那个庞国王女对您情根深种的传闻啊。”
子雀对子昭挤眉弄眼,“说是当初庞国王女一见到高大威猛的您便移不开眼,后来更是过了柳侯的明路,才会让女子为尊的庞国派出王女,千里迢迢亲自护送您回来。”
“这……”
子昭用食指碰了碰鼻子,略显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倒是没有……”
“怎么?您和子好没有成事?”
子雀脸上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那她为何要这么帮你?”
“成事……咳,倒也算是成事了……”
子昭干咳了一声。
子雀只比子昭小两岁,但多年来一直跟随在新任殷王身边,经历过太多的风风雨雨,早有城府,此刻一见子昭的表情,便皱起了眉。
“所以,护送是真,情根深种是假?只有承您的根,没有承您的情?”
子雀眼珠子一转,猜测道。
“那也没关系,等您回了王都,多的是办法讨得她的欢心。”
“你!”
子昭本就不善言辞,被子雀这一语惊骇道,“你怎么如此口无遮拦!这可是一国的王女!”
“就因为是一国王女啊兄长!”
子雀未见过那位王女,自然没什么敬重,他不以为然地说:“大王说了,既然有了这样的传闻,我们就得好好发挥。这位王女是庞的继承人,世人皆知庞国无论男女皆可成军,这实力可不可小觑。只要您能说服她,哪怕只是睡服她,您这太子之位就算是稳了!”
子昭闻言,脸上的赧然之色慢慢褪去。
子雀还在继续对子昭“苦口婆心”。
“现在大王和甘师都在极力推动她成为您的大妇。只是大王多年未见过您,担心这位王女太过强势,您会降不住她,所以都在观望,想等子好入了王都再敲定人选。您找回禹鼎的消息被泗人送入宫中后,大王才下定了决心,同意让她成为大妇。”
子雀看着子昭,“您是大王唯一的儿子,也是殷未来的太子,天下以后都会是您的,何必要靠他人造势?您对这位王女如此小心翼翼,其实很不必要。”
子昭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子雀的“建议”,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多年未见的义弟。
“看来,你和大部分殷人一样,并不了解庞国的国情。更不知道子好是位什么样的王女。”
“她是宗室女,总不可能外嫁吧?天下还有谁身份比您更尊贵吗?”
子雀姣好的面孔上出现了不赞同的表情。
“庞人没有嫁娶的说法。”
子昭摇了摇头,“这话你以后莫在庞人面前说。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我此行是为了您的安全。一切自然由兄长您做主。”
子雀和子昭多年未见,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引得义兄不快,很快重起了个话题,“雀师两日后便能到,我们该何时护送您与禹鼎回王都?”
提到禹鼎,子昭又摸了摸鼻子。
“这个嘛……我也说了不算。”
子昭想起自己的“交易”,老老实实地向年轻的雀侯交代。
“我先前不知道那是禹鼎……”
“所以这鼎,现在是庞人的。”
***
泗宫的院墙下,几个宫人靠着墙裙,眯着眼睛晒着太阳。
“你们说,太子留下那个羽方使者是为什么?”
从大室里退出的侍者懒洋洋地和其他几位侍者先谈着,“过去几日太子接见其他使者,连话都没几句。这次见面,又是关心人家身体,又是‘一见如故’要私下相谈,这人是哪里入了太子的眼?”
“嘿嘿,你不觉得这个羽方的子燕,长得格外勾人吗?”
另一个女侍学着子燕,做出“泫然若泣”的表情,“他拿袖子把脸这么一掩,再把那双眼睛一挑,莫说是太子,就算我是个女人都把持不住。”
“那……难道太子留下那个美貌的使者单独想见,是为了……”
几个宫人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是为了……”
“他都能献上族中勇士给太子做奴隶了,可见多想巴结上太子。如果太子看上了他,他把自己献给太子也不奇怪吧?”
女侍摸着自己的脸,“太子那般英武不凡,谁不心仪……”
“什么美貌的使者?”
此时,一墙之隔的宫道那边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完了!
几个偷懒的宫人露出骇然的神色,倒吸口气,连忙想要奔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哪位,在心仪‘英武不凡’的太子?”
听到对话的阿好已然从墙那头绕了过来,示意麾下的庞卫将她们在宫道上堵了个正着。
之前说这话的宫人背后顿时一凉,明明浑身沐浴着暖阳,竟莫名地哆嗦起来,抖得像是快要散架一般。
阿好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站定后,颜色浅淡的眸子扫过面前几人。
“不如说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