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朽木刁也

4、chapter 04

　　沈易下到一楼的时候，寿宴还没有正式开始。

　　沈姜正在临时搭建的台上说话，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尽管他已经快五十岁了，但因为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就像是四十出头，显得年轻。

　　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沈姜身上，沈文杰一把拽过在目光触及人群后就直接僵在原地的沈易，直奔主桌。
　　一边走他一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么做绝对是因为不想让沈易在寿宴上发病，给沈家丢脸，没有其他原因！

　　这一回，他刻意避开了沈易的左手。

　　沈易猝不及防被拉的踉跄了一下，也吓一跳。在发现沈文杰拉着自己往客厅里走的时候，他本能的要挣脱开，但意识到沈文杰带自己走的路线完全避开了人群，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就安静地跟着一起走了。

　　他对沈文杰的印象，其实一直留在九年前。

　　那时候，沈文杰就像是领域被入侵的狮子，对他露出凶猛獠牙，在背后处处针对他，害怕他的到来会抢走属于他的父爱。

　　但沈文杰不知道，实际上，他很羡慕他，也绝对不可能抢走他的任何东西。
　　因为，不会有人愿意给他。

　　把沈易带到主桌，沈文杰对他说：“你先在这里坐着吧，爸爸他估计还要说一会儿，奶奶和妈妈在楼上，应该再过几分钟才会下来。”

　　沈易看一会沈文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沈文杰一听，立刻炸毛一般掩饰说：“我才不是为你，我就是怕你丢了沈家的脸而已。”

　　有些茫然地看着沈文杰，沈易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他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想了半天，也组织不起来一句完整的话，干脆就放弃了，低下了头。

　　其实挺沮丧的。
　　有时候，他明明是想要好好说话，但是就是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他其实是能正常和人沟通的，虽然偶尔反应有些迟缓，但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在他人看起来，只不过是不爱说话，有点呆呆的，迟钝了一点点而已。

　　那时候，他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正在慢慢恢复，可是，外婆却突然间被检查出胃癌，最后去世了。

　　最后一个疼爱自己的人离世，他的病情再一次加重，消沉到不行。
　　慢慢的，他开始看到人群就感到害怕，被人注视会本能发抖，学校不能待了，就直接办理休学把自己关在了家里。

　　很少出门，也不跟人接触的直接后果，就是渐渐的，身体的各种能力都在退化，跟人沟通的能力……也在其中。

　　见沈易半天说不出一个屁字，又开始低头数蘑菇，沈文杰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他想走开，但看着虽然低着头，却明显能看得出来在紧张的沈易，又知道自己不能走开。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文杰一屁股在沈易旁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戳开桌面上消消乐，玩游戏打发时间。
　　不过也没能玩的尽兴，他时不时就下意识抬头看一眼沈易，确定他的情况。

　　呵呵。
　　他是老妈子吗！
　　所以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让沈易来参加这次的寿宴啊！明明往年从来都不会叫他！

　　沈文杰郁闷地玩了三盘，第三盘结束，沈姜的话才停下，然后沈老太太上了台。

　　沈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跟沈老爷子吃过苦的，上山下乡，各种奔跑，老了也天天运动，所以虽然七十岁了，身体还十分硬朗。
　　她在台上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宣布寿宴开始。

　　沈易和沈文杰坐在主桌，沈姜他们自然都会过来，所以很快，沈姜，沈老太太，沈夫人，沈文杰的哥哥沈文赫就都过来了。

　　沈易已经很久没见沈姜了，上一次见，还是三年前，他外婆的葬礼上。

　　今天再见，他想了半天，只干巴巴叫了一声父亲，就再说不出其他。毕竟，他们只不过血缘上有关系。

　　当然，沈姜也不过是对他点下头，语气很淡地“嗯”了一声。

　　沈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沈易，也根本不作表面功夫，所以完全没有打招呼，只是扫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拉过一旁的沈文杰，语气温柔的跟沈文杰说起了话。

　　倒是沈老太太坐下后，主动跟沈易说了话。

　　沈老太太问：“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沈易答：“还好。”

　　大概是习惯了沈易的说话模式，沈老太太也没在意，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复学？你已经休学三年了，明年再不复学，即使是沈家，也没办法再让学校给你继续留着学籍了。”

　　沈易说：“我，没办法，复学。”

　　他清楚自己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将死的人，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差，不可能会变好，明年的九月，跟今年九月不会有任何不同，他的状态还是这样，没法见人，不能跟人自然相处，根本不可能复学。

　　抿平了唇，沈老太太看他一眼，没有劝，淡声说：“我会让学校把你的学籍保留到明年九月开学，如果到时候你还不能复学，就只能按照规定，被退学了。”

　　沈易点头说：“好，谢谢奶奶。”

　　沈老太太不再继续跟他说话了，她移开了视线，跟沈文赫交谈起来。

　　其实沈易刚被接回沈家的时候，沈老太太觉得沈易很乖，还是挺喜欢他的。
　　可是后来沈易自杀，吓到老太太了，给老太太心里蒙下一层非常严重的阴影，本来的喜欢也没了，感情变得不咸不淡。

　　不过这次的寿宴，却是老太太坚持要邀请沈易的。

　　大概是因为老太太的年纪大了，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喜欢儿孙绕膝的热闹感，在想起还有一个孙子落在外头后，就想着也一并邀请过来，大家能够其乐融融地给她祝个寿。

　　沈易虽然坐在主桌，但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他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盯着眼前的一杯水，看着杯子里水波晃动。

　　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直到宾客吃饱离席，作为主人的沈姜站起身来接待，沈易才被嘈杂的声音吵得回过神来，他用力地抓了一下自己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
　　——这些杂乱的声音，让他非常难受，就像是有千百把锯子在他耳边来回切割。

　　没办法再继续坐下去，沈易从位置上站起来，他的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颤着声说：“奶奶，我想，先回去了。”

　　“这都还没结束呢。”沈夫人皱着眉头看他，眼里的不喜非常明显。

　　老太太听了话，也抬起头看沈易，在看到沈易苍白的脸色和显得惊慌的眼神时，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她压下了原本的想法，点头说：“好，那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沈文杰一听，放下手里的筷子准备送沈易，被他身边的沈文赫按住了肩膀，沈文赫对他笑了下，说：“你继续吃，我来送沈易出去。”

　　沈文杰看了看沈易，交代说：“哥，你要带沈易走人少的地方。”

　　“嗯？”
　　发出一声疑惑，沈文赫有些惊讶地看了会沈文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笑着点了头。

　　沈易和沈文赫的关系，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所以在沈文赫对沈易说送他出去时，沈易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慢慢地跟上去。

　　沈文赫并没有像沈文杰那样，照顾着沈易的感受，会放缓脚步配合沈易，他的脚步迈得很大，很快就和沈易拉开了距离，而且他虽然按照沈文杰说的，带着沈易往人少的地方走，但他总是故意跟别人打招呼，停下来跟他们搭话，把人刻意地聚集过来，让沈易暴露在他们眼下。

　　沈易的身份，虽然在看他坐在主桌后，在场的人或多或少猜到了，但大家在看清沈易的模样后，还是非常诧异。

　　人都有好奇心。
　　忍不住的，大家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沈易身上，带着打量，眼神各异。

　　这时，沈易突然蹲了下来。

　　他已经努力把情绪克制地很好了，忍耐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人的目光，但是没想到，会在最后快要离开的时候功亏一篑。

　　当越来越多的人逐渐向他靠拢过来，笑着跟他打招呼，问他一些礼貌而简单的问题时，沈易觉得快要窒息了，耳边听到的声音，不是他们的问好，而是全部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吵得他脑袋像是要炸掉。

　　用力捂住耳朵，沈易低着头，只觉得绝望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要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地狱中。

　　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没有一丝力气，最后只好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接受他人的注视。

　　沈易的手抖得不成样，他蹲在原地，绝望到崩溃，没有人会来救他，没有人会来！

　　过一会。
　　沈易忽然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桌子，那里有一把水果刀，不知道是哪个佣人用了后不小心丢在那里的，没有收回。

　　就在沈易想要试着站起来去拿那把水果刀的时候，头上突然被盖下了一件外套，与此同时，他也被人打横抱起。

　　从尖锐的耳鸣声中，沈易猛然听见了沈文杰的声音，沈文杰说：“我带你上楼。”

　　而在不远处，沈文赫看着沈文杰抱走沈易的背影，遗憾地叹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政策修文。